第四章 無盡恨 2(第4/5頁)

“你是說‘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那兩句嗎?”

“不,我認為應該是‘願生生世世為夫婦’這句話。”裴玄靜鄭重地望向白居易,“樂天先生認為呢?”

“說得有道理!”白居易表示贊同,又躊躇道,“可是仍然無法解釋,為什麽在質夫給我和陳鴻寫的信中,偏偏要錄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這最後兩句詩呢?”

裴玄靜忽然問:“等等……假如楊通幽從日本取回了玉龍子,而玄宗皇帝又不願意將玉龍子交給肅宗皇帝,那他會怎麽做呢?”

崔淼道:“楊通幽是道士,玉龍子本就是道門的聖物,那麽最合理的辦法就是——把玉龍子歸還給道門!”

“對。所以玉龍子回到大唐以後,最大的可能便是由道門重新保管起來。由於之前李泌已經設法召告天下,說玉龍子回到了李唐皇室,為了避免禍端,道門決定不戳穿這個謊言,而是偷偷地隱匿起了玉龍子的蹤跡。但是,看來這個秘密還是泄露了。我剛才就說過,想得到玉龍子的人太多了。從肅宗皇帝以降的歷代皇帝、太子以及其他對皇位有所覬覦的皇子,權傾一時的高官朝臣,甚至素有反心的節度使……直至今日,企圖與道家正派相爭的柳泌、乾元子一流,都會對玉龍子虎視眈眈!”

“糟了糟了!”白居易憂心如焚地說,“如此說來,一定是有人為玉龍子而追蹤到了質夫的頭上,質夫因此遭遇了巨大的危險!”

“於是他便寫了那封奇怪的信,想用這種方式來警告你們?”崔淼搖著頭說,“王質夫發現自己身處險境,按常理應該躲藏起來,或者尋求庇護。所以他的失蹤存在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躲起來了,二是被抓甚至遇害……不管是哪種情況,他至少還有機會發信警告你們二人。可令人不解的是,他的警告太含糊太晦澀了,光寫那麽兩句詩在信中,任誰都解不出其中之意啊。”

裴玄靜也說:“事實上,陳鴻和樂天二位先生都無法參透質夫先生的意思,也就無法采取任何行動。所以,質夫先生如果想寫一封警告信的話,那麽他的警告根本沒有起作用……或許,這兩句詩不單單是警告?”

崔淼連忙追問:“靜娘還想到什麽?”

“不對。”白居易突兀地說。

“什麽不對?”

白居易的臉上陰晴難辨,少頃,下定決心站起身來:“請二位稍坐,我去取一樣東西。”

主人離席而去,裴玄靜和崔淼只得耐心等待。江州司馬的小宅院坐落於江畔的一個小坡上,從北窗望出去,是萬裏大江連天白,而南門洞開之處,則是院中一頃人工挖掘的小池,青瓷石圍,白沙鋪底。波光粼粼,幾尾錦鯉搖曳悠遊在碧空的倒影中。

此情此景是多麽安詳,多麽自在,他們卻在一本正經地談論陰謀和危險,又顯得多麽無稽,多麽諷刺。裴玄靜想起王質夫在薔薇澗頭的草廬,從表面上看,是比此地更純粹、更寧靜、更祥和的世外桃源,卻同樣逃不脫可怕的追殺。

究竟有什麽能保護人們免受傷害,是大唐,還是作為大唐象征的皇帝?是權力、秩序,還是信仰?是士兵、俠客,還是真相?

是——玉龍子嗎?

白居易回來了,懷中抱著一個書卷,臉色緊張得發白。

進屋後,他立即掩上房門,才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攤開書卷。裴玄靜和崔淼一見,都挺詫異的。

那是一份玄宗皇帝禦注的道德經。

白居易低聲道:“質夫寄來的書信,正是夾在這卷《道德經》裏的。”

整個夜晚,裴玄靜都在對卷沉思。崔淼勸道:“你的病剛好不久,又連日奔波,實不該如此勞累,歇歇再想也不遲。”

“我就是擔心會遲,到時悔之晚矣。”

崔淼嘆了口氣:“好吧,靜娘想到了什麽,不如跟我說說。過去在你我對談之間,常有發現的,不是嗎?”

“崔郎說得對。”裴玄靜疲倦地微笑,“我也覺得,我這麽一個人想下去大概不會有突破了。”

“讓我來幫你,靜娘。”

裴玄靜點了點頭,指著書卷道:“首先,我們假定王質夫把信夾在這卷《禦注道德經》中,並非隨意而為之。那麽,這封信和這卷書就應該是一個整體,只有把它們結合起來考慮,才能領悟王質夫真正想說的話。我想了很久,這卷書中只有這個部分,似乎能和信中的那兩句詩聯系起來。”

崔淼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只見書卷上的文字是:“天長地久章第七。”

裴玄靜輕聲道:“七月七日長生殿,有七這個數字。天長地久章,正好是《禦注道德經》的第七章。會是巧合嗎?”

“如果不是巧合呢?”崔淼說:“看看玄宗皇帝是怎麽注的?——‘標天地長久者,欲明無私無心,則能長能久,結喻成義,在乎聖人,後身外身,無私成私耳。’”他皺起眉頭,“似乎是說,無私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