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第4/4頁)

羅賓坐直了些,又擤了擤鼻子,輕輕打了個嗝,平靜地告訴斯特萊克給多少錢她會樂意留下。

斯特萊克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付得起她說的那個數。五百英鎊以內,他付得起。但不管怎麽看,她都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寶貝。只有一個小問題……

“我給得起,”他說,“是的,那個數我給得起。”

電話響了。她笑吟吟地看著他,接了起來。她的聲音是那麽愉快,仿佛這個電話她已等了很多天似的。

“哦,您好啊,吉萊斯皮先生!斯特萊克先生剛給您開了張支票,我早上親自寄的……所有欠款,嗯,還多一點……哦,不,斯特萊克先生堅決想還掉貸款……噢,羅克比先生真是太好了,但斯特萊克先生還是想還掉貸款。他有望在幾個月內還清所有貸款……”

一個小時後,斯特萊克坐在截肢中心堅硬的塑料椅子上,伸出受傷的腿,心想:早知道羅賓不走,就不送她那條綠裙子了。馬修肯定不會喜歡那份禮物的,尤其在他見到羅賓穿上那套裙子,並知道她以前還穿給斯特萊克看過之後。

他嘆了口氣,拿起旁邊桌上的一份《私家偵探》。會診醫生第一次叫他時,他沒聽見。一篇題為《混球蘭德裏》的文章讓他入了迷。裏面全是記者從他和羅賓解決的這件案子中找到的相關事例。許多專欄作家寫這個案子時都提到了該隱和亞伯,這本雜志還就此做了一期專題。

“斯特裏克先生?”醫生第二次叫道,“卡梅倫·斯特裏克先生?”

他擡起頭,笑了。

“斯特萊克,”他清楚地說,“我叫科莫蘭·斯特萊克。”

“哦,真抱歉……這邊請……”

斯特萊克一瘸一拐地跟在醫生身後時,腦中突然蹦出一句詩,一句遠在他見到人生中第一具屍體前就讀過的詩。那時,他還沒見過非洲山中令他驚嘆的大瀑布,更沒見過兇手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時萬念俱灰的表情。

我已變成一個名字。

“請到手術台上來,拿掉假肢。”

這句詩出自何處?斯特萊克躺在手術台上,皺眉望向天花板,無視正俯身看他殘腿的醫生。他凝望著天花板,一邊想一邊喃喃自語。感到輕微的刺痛,他還抱怨了一句。

過了好一會兒,斯特萊克才想起記憶深處的那些詩行:

我不能停歇我的跋涉;我決心飲盡生命之杯。

我一生都在體驗巨大的痛苦、巨大的歡樂,

有時與愛我的夥伴一起,有時卻獨自一個;

不論在岸上或海上,當帶來雨季的畢宿星團催動

激流滾滾,揚起灰暗的海波。

我已變成一個名字……[1]

[1] 丁尼生,《尤利西斯》。飛白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