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 突然的未知(第4/21頁)

“我能看看嗎?”以斯帖問。

“把它給你都行,親愛的。”

珠寶和衣服給伊莎貝爾和波利。一塊柏林墻的墻磚,給以斯帖。

1990年的塞西莉亞不過二十歲,她與好友莎拉·薩克斯一同來了場為時六周的歐洲遊。那時候距柏林墻倒塌不過數月。莎拉的猶豫不決同塞西莉亞的雷厲風行互為補充,她們成了極好的旅伴,一路上風平浪靜,相處融洽。

她們行到柏林時,見到旅客們在柏林墻邊排著長隊,大家想方設法地要留下一塊碎石做紀念品。他們用鑰匙撬,用石頭砸,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城墻仿佛是巨龍的屍體,這巨龍曾是全城人的夢魘,而如今蜂擁而至的旅客們要將它一點點吞沒。

沒有像樣的工具很難撬下一塊完整墻磚,因此塞西莉亞和莎拉決定(好吧,其實做決定的人只有塞西莉亞)從那些有遠見的當地人手裏買上一塊。這些人在墻邊鋪上毯子擺攤賣磚,什麽樣的墻磚都有賣,從彈珠大小的灰色石塊到有塗鴉的巨石。

塞西莉亞記不得自己為小小的灰色石塊付了多少錢,它看上去和前院的小石頭沒什麽兩樣。“它可能真是誰家院子裏的。”莎拉在回程的火車上說,說完二人都為自己的輕信哈哈大笑。沒關系,至少在她們眼中這小石塊也是歷史的一部分。塞西莉亞把她的小石塊放進一只紙袋裏,在袋子上寫道“我自己的柏林墻”。回到澳大利亞後,她把這袋子連同杯墊、火車票、菜單、外國幣等紀念品一起扔進了收納盒。

此時的塞西莉亞多希望自己當年能更仔細地看,多聽聽關於城墻的奇聞逸事,多拍些照片,好和以斯帖分享。可惜,那趟柏林之旅讓塞西莉亞印象深刻、記憶猶新的卻是一個帥哥。在夜店裏,帥哥把自己飲料中的冰塊一塊塊拿出來放到塞西莉亞的鎖骨上,然後塞西莉亞吻了那個棕色頭發的德國帥哥。這舉動在當時是那麽誘惑那麽情色,而現在塞西莉亞只覺得膩味、不衛生。

如果,她是個好奇心強,對政治感興趣的姑娘,那麽她一定會關心當地的生活,那麽現在她就可以跟女兒說說柏林墻內的人們的生活了。可是,她不是,她和女兒分享的只能是那個吻,還有那些膩味、不衛生的小冰塊。當然,伊莎貝爾與波利會對吻和冰塊的故事感興趣。至少波利會,伊莎貝爾大概已經過了願意聽自己母親和別人接吻的年紀。

塞西莉亞將“把柏林墻磚找出來”放上今日議程(今天共有25件事要做,她已將它們列在手機上)。下午兩點的時候,塞西莉亞上了閣樓,想要找到那塊灰色的石塊。

“閣樓”這詞有些誇張,所謂“閣樓”不過是位於屋頂的一間小儲物室,拉開屋頂的活門順著梯子爬上去就是。

爬進儲物室後塞西莉亞得彎著膝蓋才不會碰到腦袋。這地方鮑·約翰是絕不會來的。他有嚴重的幽閉恐懼症,為了不搭電梯,他每天上班都爬樓梯到六樓。這可憐人經常會夢見自己被困在一間墻壁不斷收縮的房間裏。“墻!”他總會高喊一聲然後汗淋淋地睜大雙眼驚醒。“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不是被鎖進過衣櫥裏?”塞西莉亞問過他一次。雖是這樣問,她其實不會把這件事歸咎於鮑·約翰的母親。不過鮑·約翰肯定自己從未被鎖進過衣櫥裏。

“事實上,鮑·約翰小時候從未做過這樣的噩夢,”鮑·約翰的母親說,“他那時候睡得可香了。你們晚餐是不是吃得太豐盛了?”漸漸地,塞西莉亞也就習慣了他的噩夢。

閣樓非常狹小,裏面塞滿了東西,不過整理得井井有條。這些年來“整理”已成了塞西莉亞的一大特征、習慣,甚至技能。她總是在整理,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大夥兒都知道。

如果做媽媽是一項運動的話,她一定是這項目最好的運動員了。她似乎永遠都在思考:“我還能怎樣再努力一把?怎樣把生活安排得更有條理而不失控呢?”這正是為什麽妹妹布裏奇特的房間內老是塵土飛揚,而塞西莉亞連閣樓都整齊地堆滿貼上標簽的白色儲物櫃的原因。

閣樓裏唯一不那麽像塞西莉亞作風的是角落裏堆放的鞋盒。它們都是鮑·約翰的,他喜歡把每年的賬目清單放在鞋盒裏。這習慣已經很多年了,在他認識塞西莉亞之前就有。鮑·約翰為此覺得驕傲,塞西莉亞卻只得忍住不提档案櫃其實比鞋盒方便得多。

多虧了儲物櫃上貼著標簽,塞西莉亞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柏林墻磚塊。她打開了貼著“塞西莉亞:旅行/蘇聯 1985—1990”的收納箱,找到那只已經褪了色的棕色紙袋。這是她的一小塊歷史。她拿出那塊也許是石頭也許是水泥的東西,把它放在手掌上。它比記憶中還要小,看上去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希望它能換回以斯帖難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