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 突然的未知(第2/21頁)

她聽到高音量的電視裏傳來一個聲音:“這世上沒什麽是可以不勞而獲的。”

說得沒錯,塞西莉亞很清楚。不過事實上,她還是不願看到年輕姑娘們的小臉蛋上偶爾閃過的厭惡。一直以來她都很小心,不在女兒面前挑剔他人的身材,事實上她在朋友們面前也甚少如此。那天馬哈裏亞超大聲地抱怨了一句:“上帝啊,快看看我的肚子!”邊說還邊捏著肚子上的肉,好像那是什麽可恥的東西。她那敏感的女兒們都聽見了。馬哈裏亞,你可真行,還嫌姑娘們每天聽到的關於身材的負面信息不夠似的。

事實上馬哈裏亞的腹部的確是變胖了一些。

“以斯帖!”塞西莉亞又喊了一聲。

“怎麽了?”以斯帖的回應耐心而無奈,像是對媽媽的無意模仿。

“建造柏林墻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大夥兒都認為是尼基塔·赫魯曉夫!”以斯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個外國名字在以斯帖嘴裏被冠上了她自己理解的俄國口音,讀起來別有風味,“他好像是俄國總理什麽的,而且——”

以斯帖的姐妹們以一貫的“禮貌”打斷了她:

“閉嘴,以斯帖!”

“以斯帖!我聽不見電視的聲音了!”

“謝謝,親愛的!”塞西莉亞喝了口茶,想象赫魯曉夫做決定時的樣子。

不,赫魯曉夫先生,您用不著建那樣一堵墻。我明白資本主義不是這世界的終極要義,只要瞧瞧我上一張信用卡賬單就能明白。不過您真該三思而行。

那樣的話,十五年後的今天,塞西莉亞就不會找到這封讓她如此……那個詞怎麽說來著?

心神不寧。沒錯,如此讓她心神不寧的信。

塞西莉亞喜歡寧靜專注的感覺,事實上她還為自己寧靜專注的本事頗為驕傲。她的日常生活由千百件瑣碎小事構成——“要買香菜了”,“記得帶伊莎貝爾去理發”,“陪以斯帖參加言語治療的時候誰領波利上芭蕾課”。她的生活就像是伊莎貝爾每天玩的拼圖。不同的是,塞西莉亞可沒耐心思考怎樣拼圖,她早知道自己瑣碎的生活拼圖要怎麽拼,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塞西莉亞的生活沒什麽特殊之處。她有幾個在上學的孩子,她會在特百惠做兼職顧問,她不是什麽演員、精算師,也不是家住福蒙特州的女詩人。塞西莉亞最近發現自己的高中同學利茲·布羅根已成了獲得過諾貝爾獎的知名詩人,現在就住在福蒙特州。那個愛吃芝士和蔬菜三明治,還老是趕不上校車的利茲?塞西莉亞花了好大工夫才接受這討厭的事實。她倒不想當什麽詩人,不過她早該想到,同學中若有誰能過上精彩的日子,那人一定是利茲·布羅根。

事實上,塞西莉亞最想做的還是普通人。“我就是我,一個典型的城郊媽媽。”她有時會這樣想,好像有人會因為她不願成為一個不平凡的女人而指責她。

其他媽媽每每談到生活的重負,談到自己無法專注地做好一件事時,總會不約而同地感嘆:“塞西莉亞,你是怎麽做到的?” 塞西莉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根本不明白,專注究竟算什麽難事。

可是,出於某些原因,塞西莉亞此刻怎樣都無法專注。這不合邏輯。

也許這一切和那封信沒什麽關系,全是荷爾蒙作祟。按照亞瑟醫生的話來說,她這會兒正處在更年期。(“哦,我才沒有!”塞西莉亞當時不假思索地反駁,把他的話當作不靠譜的玩笑。)

也許這就是一些女人經歷過的焦慮症。那些女人。塞西莉亞一直覺得人們緊張焦慮的樣子很可愛,特別是像薩莎·薩克斯那種愛緊張的人,讓人忍不住想輕輕拍一拍她們裝滿擔憂的腦袋。

也許打開了信也無法幫她找回專注感。她還有很多事要幹呢,兩筐衣服要疊,三通緊急電話要打,要為校園網項目組的組員們烘焙無谷蛋白烤片,明天就是項目組開會的日子了。

還有許多信之外的事能讓塞西莉亞感到焦慮。

例如,性事。這事最近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塞西莉亞皺著眉頭摸摸自己的腰間,就是普拉提老師所說的“外斜肌”。瞧瞧,性事根本算不了什麽,她現在已經不再想了。她努力不讓自己想,只是這努力看似沒什麽結果。

去年的那個早晨,塞西莉亞感受到了自己生活的脆弱,這種圍著廚房和洗衣間轉的生活脆弱得仿佛能在一瞬間被偷走。平凡的生活會轉眼間消失,你突然成了一個雙膝跪地仰面望天的女人。一些女人開始奔走呼救,另一些卻把頭扭向一邊。人們什麽話都沒說,你卻能感受到他們想說什麽:“可別讓這厄運降臨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