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吃完晚飯,青江進了書房。這是一間只有五坪左右的小房間,卻是他在家中得以獨處的珍貴空間。幸好沒有再生一個孩子,不然這塊地方遲早要讓出來。

這個房間裏也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青江啟動電腦,進入“NON-SUGRA LIFE”——甘粕才生的博客。

博文以每周一篇的頻率更新。每篇文章都很長,或許是打好草稿,推敲過幾遍之後才上傳的吧。除了那些具有緊迫感的場景描寫,文章本身還是比較平靜的。

在大學辦公室裏,青江讀到甘粕才生聽完刑警的話,悲嘆著離開警署的段落。想到他受到的心靈創傷,青江也感到憋悶得喘不過氣。他猶豫著要不要讀下去,不知道後面還等待著什麽樣的悲劇,最後決定回家再看。畢竟下一篇的標題是《一絲希望,然後是絕望》。如果文中的故事比預想中的還要悲慘,他擔心自己會連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從大學到家的路很長,電車又格外擁擠。

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青江繼續讀了下去。

“看過由佳子和萌繪的遺體之後,我什麽都不願做,什麽都不願想。有人和我提起守靈和葬禮的事,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無論做什麽,都不能讓她們活過來。

“我想死。我想現在馬上斷氣。要怎麽死才好?我還記得刑警說過,用硫化氫自殺會殃及旁人,那就不考慮了吧。我邊走邊尋找著高樓,只想一躍而下。可是這樣仍然有可能給別人添麻煩。還是上吊吧,想到這裏,我開始認真思考在家裏的什麽地方可以實施這個計劃。

“最終沒有付諸行動,是因為謙人。十二歲的長男還在集中治療室裏。當時他在三樓,這救了他一命。硫化氫基本上是向下流動的,而萌繪的房間在二樓。我們夫妻倆的房間也在二樓。萌繪死在自己房裏,由佳子倒在走廊上。據推測,大概是發覺有異,在前往女兒的房間途中氣絕身亡的。

“對謙人的搶救持續了幾十個小時。我從心底裏希望他能得救,能恢復意識。我甚至覺得,只要他能醒過來,我自己的命怎麽樣都無所謂。他是我唯一的心靈支柱。

“事件發生後第二天的晚上,我終於可以向謙人的主治醫師詢問詳情。

“‘總之,狀況是穩定下來了。’

“醫生的話讓我松了口氣。我一直害怕著會這樣失去謙人。

“‘他恢復意識了嗎?’

“我的提問讓醫生有些窘迫。

“‘這麽說,還沒有?’

“我換了個問法。醫生帶著下定決心的表情這樣回答:

“‘甘粕先生,令郎的命是救回來了,但請您做好思想準備,您已經見不到以前的那個兒子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麽,請讓我見見他,請讓我馬上見他!’

“我緊緊抓住醫生,聲嘶力竭。

“幾分鐘後,我見到了集中治療室裏的兒子。那一瞬間,與見到由佳子和萌繪的遺體時截然不同的沖擊貫穿了我。

“謙人的身體上纏繞著許多管子,還有電線,連接著各種各樣的儀器,他完全成了儀器的一部分。

“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但顯然什麽都看不見。我呼喚著他的名字,他沒有任何反應。

“‘雖然使用著人工呼吸器,但他是有自主呼吸的。’醫生說。

“我只能把這話當成一種寬慰。

“這是怎麽回事?現在的狀態是不是暫時的,經過一段時間會有所改善?他有沒有恢復意識的可能?

“這一絲希望是我僅有的依靠,但醫生卻做出了令人絕望的宣告。

“他說,恐怕一輩子都會這樣了吧。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了地上,站都站不起來。一顆顆水滴濺濕了地板,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淚。”

還好沒在學校讀完啊,青江想。

妻子和女兒死亡,唯一得救的兒子成了植物人。看到這樣的悲劇,連他都感到無法忍受。他可以想象,甘粕一定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支撐,只想就這樣死去。

青江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看下去。就算讀了,也只會讓自己的心情更加沉重。可是他仍然有一種預感:博客裏寫的事,與溫泉區事故、與羽原圓華都有著某種聯系。

而且,置頂博文的題目是《奇跡般康復的謙人》。如果是成為“儀器的一部分”的狀態,一定不會使用這種描述。

甘粕謙人從那種令人絕望的境況中復活了嗎?

青江看看下一篇博文的標題:《決意。一線光明》。

這可不能不讀啊,這樣想著,他動了動鼠標。

“行屍走肉般的日子流水一樣過去。多虧了朋友的幫助,妻子和女兒的法事結束了,但守靈和葬禮是如何操辦的,我卻幾乎沒留下什麽記憶。應該在吊唁賓客前致辭過的吧,可就連這個,我也記不起來。既然是念別人備好的稿子,也難怪沒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