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摧毀(第2/2頁)

李松深吸了一口氣,繼而低下頭,肩膀緩慢起伏,沉重地嗯了一聲。

我最後說道:“反正我是覺得,死亡是生命的終點,是思想和自我感受的徹底結束,死後,‘我’就徹底不存在了,死了,就是沒了,什麽都沒了,任何意義都沒有了……”我看著李松,試探著問道,“您覺得呢?”

他靠在病床上,左手不時地撫摸心臟,右手則不停地搓揉雙眼。幾秒之後,他才遲鈍地做出反應,恍惚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說:“嗯,你說得其實……很有道理……我——”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微微搖頭,陷入沉思。

我松了口氣,不再言語,只是不住嘆息,為負面情緒的擴散渲染氛圍。從李松的反應來看,我已經成功動搖了他,但想要徹底摧毀他的精神支柱,還需要另一個人的幫助。這個人,就是李松的精神醫生。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話用在此處或許不甚恰當,但道理是相通的。李松的精神支柱是醫生幫他建立的,一旦有所動搖,他一定會第一時間找醫生尋求幫助。如果醫生推翻自己的說法,親口否認‘精神力量’的存在,就能從根本上摧毀李松的意志。

當然,李松還有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是這些年來賴以為生的抗抑郁藥物。一旦通過藥物增加了血清素含量,他就會從身心上重獲希望,刺殺計劃也就前功盡棄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繼續服藥。但同時,他畢竟是個成年人,有獨立的思維能力和判斷力,一味阻止也絕非上策——試想,自己出現明顯的抑郁症狀,合作多年的精神醫生卻拒絕讓他服藥,再加上省內貪腐勢力的虎視眈眈,勢必會引起李松的警惕與懷疑。而且,一旦李松對精神醫生產生懷疑,我此前的心理攻勢恐怕也就白費了。最後,所謂久病成醫,李松服藥多年,一定深知藥物對抑郁症的顯著療效。在藥物成為唯一希望的情況下,想完全阻止他服藥,本身也是一件不太現實的事。

總之,想要殺掉他,還要圍繞藥物做些文章。

我沉思片刻,拿定主意,便打開手機,悄悄設置了一分鐘後的鬧鈴,不久,手機陷入持續震動,把沉思中的李松嚇了一跳。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忙站起身,歉意地說,“李書記,我能出去接個電話麽?”

李松擡眼看我,微微點頭,再次發出一聲嘆息,顯然還沉浸在消極情緒之中。我離開病房,對等候在外的唐博軒耳語幾句,隨後離開病房樓,在附近找了個僻靜角落,給袁主任打了電話。

“怎麽樣?”袁主任的聲音低沉而急切,“有結果了?”

“一切順利。”我說,“還差最後一步,你馬上聯系李松的精神醫生,李松可能很快就會給他打電話,也可能會約他見面。李松會問到和‘精神力量’有關的事。你讓醫生推翻自己之前的說法,讓他告訴李松人是沒有靈魂的,也沒有什麽‘精神力量’。具體該怎麽說,他自己應該明白。另外,他可能會據此猜到我們的意圖,你得確保他完全站在我們這邊。”

“明白了。”袁主任說,“他是個貪財的人,無非是多出點錢罷了。對了,藥物的事怎麽辦?李松會不會再次提出服藥的要求?讓不讓醫生給他開藥?”

我想了想問:“藥是通過唐博軒進入李松手裏的麽?”

“是。”

“那就好辦了。”我松了口氣,“該開藥開藥,讓唐博軒想辦法把藥品掉包。有一種叫L的感冒藥,跟蘭釋的性狀很相似,可以用來替換,一般藥店裏都能買到。具體怎麽掉包——”

“這個不用你操心。”袁主任說,“我知道,我和唐博軒會辦好的。其他還有什麽要求麽?”

我松了口氣說:“準備好給我打錢吧。”

後面的事我沒有繼續參與,但我相信袁主任的辦事能力。只要一切按計劃順利進行,李松就會失去精神支柱,將希望寄托於藥物,而當他發現藥物不僅無法緩解抑郁症狀、反倒給他帶來了莫名的困頓時,就會陷入徹底的絕望。對一個抑郁症患者來說,絕望就意味著死亡。同時,對‘死後無我’的深刻恐懼,也會通過逆向強迫的方式,成為另一股驅使他自殺的力量。

我本以為李松會多熬幾天,但僅僅兩天過後,7月28號傍晚,女朋友就興奮地打來電話,說她的卡上多了1020萬元現金。

回憶至此,我緊繃的情緒松緩下來,思緒再度回到2012年7月的現實之中。我回頭看了一眼側臥在沙發上的老婆,心中一陣溫暖。隨後,我又看了一眼顯示器上李松的照片,心中突然一陣忐忑。

我突然覺得,X或許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