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抑郁的根源

抑郁症的病因有二,所以想引導一個慢性抑郁症患者自殺,也需要從兩方面入手:一,想辦法使其停止服藥,降低大腦內血清素的含量,為心理幹預創造物質條件。二,找到抑郁症發病的根源,推導出發病的心理過程,再想辦法引導其心理重演這一過程,從而導致抑郁的再度爆發。

第一點很容易做到:蘭釋是處方藥,只能在醫生的幫助下購買。李松經常隨身帶著蘭釋,說明他很可能擁有一名長期合作的精神醫生。只要買通這個醫生,讓他給出暫停服藥的建議,李松是不會不聽的。

關鍵在於第二點:李松生於49年,20多歲開始服藥,抑郁的根源顯然和六七十年代的某種經歷有關。85年,抑郁症出現了一次短期爆發,說明當年的經歷,再次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抑郁根源。從袁主任提供的調查材料來看,他的抑郁根源很可能和祖父受迫害致死一事有關,但這畢竟只是毫無依據的推測。放在其他任務上,我可能會通過不斷的試探進行驗證,但此次任務至關重要,和目標的接觸機會也極其寶貴,在猜測得到證實之前,我是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的。

“袁主任。”我隨後說道,“還差最後一件事。幫我調查兩個時間點,一是李松祖父受迫害而死的具體日期,二是李松開始服藥的確切年齡。明天對李松的專訪開始前,請務必調查清楚。”

“明白了。”袁主任說,“我現在就開始查,但結果不好保證,我會盡最大努力。”

“至少查清楚其中一項。”我最後說,“也好讓我有個推測的依據。”

回憶至此,一只溫軟的手突然搭到了我的後頸上,我本能地一哆嗦,再度回到現實。老婆把茶水放到書桌上,愧疚而略帶驚慌地看著我:“啊,是不是影響你了?”

“沒有。”我松了口氣,擡頭對她笑笑,又迅速低下頭說,“妞,辛苦你了。我是說,這些年你辛苦了。”

她半彎著腰,摟住我的脖子,吻了吻我的臉頰,兩秒後又看了一眼電腦顯示器,隨口問道:“這是誰啊?”

“哦。”我看著顯示器裏李松的會議發言特寫,輕輕咳嗽一聲,說,“一個老朋友,一個過世好幾年的朋友。”

2007年7月22日上午八點半,省監察廳召開了一場常規工作會議,李松代表紀委出席並發表講話。我一邊作為記者在會場內拍照、記錄,一邊對李松進行近距離的觀察。雖然是行政監察方面的會議,但李松的發言還是著重於反腐工作。說到調任半年以來的工作感受,他直言不諱地說:

“在座的各位可能心裏都明白,省裏存在著一股頑固勢力,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這個集團已經滲透到了黨內,成了不得不除的毒瘤……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在場的某些人,就和這個利益集團有著很深的牽扯……這些都是要查到底的,但你們也不要怕,我奉勸那些誤入歧途的同志啊,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到相關部門交代,爭取較為寬大的處理……我可以跟你們講講我最近遇到的人和事,看看這個利益集團是多麽猖狂,多麽無法無天……我上任不到一個月,不到一個月啊,就有人敢提著現金去找我……最近三個月,我還收到不少信,有威脅我人身安全的,有威脅我的家人的,還有些信裏說得更直白,什麽‘李書記,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在別的地方能呼風喚雨,來了XX(本省)注定要栽跟頭’……我今天可以先交代一下自己的家底,啊,我父母都已經過世,女兒也遇到車禍不在了,只剩結發妻子臥病在床。我經常到醫院陪她,經常跟她交流,她說呀,她已經做好了隨時拔掉氧氣管的準備。我和她都已經視死如歸,所以那些威脅我的人,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第一,我和妻子都已經備好了棺材,我們都不怕死,第二,敢動我,只會給你們的保護傘增添麻煩,這無異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的發言慷慨激昂,會場掌聲不斷,不少與會者和記者還紛紛落淚。我對李松的膽氣深感敬佩,但同時,也在他的言行中覺察到一些異樣。

我發現,每次說到與死亡有關的話題,他總會低一下頭,額頭上的皺紋明顯加深,呼吸也會出現短暫的急促。另外,有三次提到自己的死時,他都下意識地把手放到了心臟的位置。這些表情和行為,在談論與死亡無關的事件時,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具有與死亡相關的高度特異性。下意識低頭和皺眉通常代表不自信,呼吸急促象征突然的緊張,這些都是心理不適的外在表現。至於把手放到心臟處,似乎也有著某種十分特殊的意義,可能是某種儀式化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