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試探王偉(第2/3頁)

我轉了轉筆,說:“請繼續。”

“做完這些判斷,我問起他的生意。他說,是一般人接觸不到的生意,隨後就不再多說。見他暫時不想說,我也沒有追問,而是問起他和陳曦的關系。他解釋說,他父親以前在電視台當過台長,他年輕時還去電視台實習過將近一年,雖然最終沒有留在台裏,但結交了不少台裏的朋友,陳曦就是後來通過這些朋友認識的。剛說到自己的父親,他的身體就靠到了椅背上,看起來充滿安全感。但僅過了一秒,他又坐直了身子,臀部後移,身體前傾,安全感瞬間消失。我當時就猜測,他父親曾經給過他十足的安全感,但這種安全感,如今已經不在了。”

“可能已經退休,不能繼續在仕途上照顧他了吧。”我想了想說。

“為了進一步理解父親對他心理造成的影響,我問,令尊現在已經退休了麽?他嘆了口氣,說父親已經過世十年了。聽了這話,我如同頓悟,一些先入為主的想法瞬間松動,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設想,或許還有別的可能。”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頓悟”二字,問:“別的可能?哪方面的?這句話讓你想到了什麽?”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時間。”她解釋道,“他說父親已經過世十年。當時是09年,十年前是99年。99年,正是他作為代罪羔羊被開除的時候。父親過世和被開除在同一年發生,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呢?”

我考慮了一下兩件事可能存在的因果關系:“你懷疑,他父親去世,他失去了保護傘,所以才會被開除的?”

“結合他提起父親時稍縱即逝的安全感,這並非沒有可能。”她說,“為了調查M的事,我必須抓住任何潛在的線索,必須把每一種可能性都考慮清楚。按照這個思路,如果他遭到開除是因為父親去世——就像你說的,失去了保護傘——那麽,某些人想清除他的心思,可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完全同意這一推測。這樣的例子不是沒有:一位頗有能力與威望的官員,想辦法把獨子送入了體制內部。但小夥子從小事事順利,又深得父母溺愛,為人處事的道理懂得稍晚了一些,因而得罪了不少人。礙於其父的面子與權力,領導和同事自是處處忍讓。

僅過了幾年,官員還未及將人脈盡數傳給兒子,就突患急病離世。年輕人一塌糊塗的人際關系迅速發揮作用,沒過多久,他就被找了個借口清除出了單位。11年冬天,此人因為參與多起盜竊被捕。當時,我在看守所裏采訪了他,也因此得知了他和他父親曾經的故事。

想著這些,我不禁嘆了口氣,隨後定了定神,請葉秋薇繼續。

她說:“繼續按照這個思路分析:也就是說,99年之前,王偉之所以能一直留在教育局裏,靠的正是父親的人脈與地位。那麽問題來了,以電視台台長多年閱人閱世的見識,難道認識不到兒子在單位裏岌岌可危的處境?如果認識到了,為什麽沒在去世前幫兒子鋪平道路?就算鋪不平,以他的能力,給兒子換條路總能辦到的吧?計算進其他單位困難,弄進電視台總是能做到的吧?但是,他去世前卻什麽都沒做,這似乎說不過去。”

我想起自己采訪過的例子,說:“也許他父親去世得突然,沒來及做安排呢。”

“有這種可能。”葉秋薇說,“所以我必須弄清楚。我嘆了口氣,對王偉說,我父親也去世很久了,被糖尿病和並發症折磨了好幾年,其實對他來說,死亡也是一種解脫吧。王偉說,哎呀,咱們真是同命相連,我父親也是因為糖尿病和心臟病去世的。那幾年啊,天天往醫院裏跑,最後半年幹脆不去了,說去了也是白去,還不如繼續工作。說這些時,王偉差點流淚,最後又嘆了口氣說,父親去世前那幾年,還一直擔任著台長的職務,直到臨終都盡職盡責。去世後,台裏給他開了一場大型的追悼會呢。”

我摸摸下巴,思索著問:“有充足的時間鋪路,卻什麽都沒幹,的確很奇怪。那麽,你接下來是如何分析的呢?”

她說:“按照此前的思路繼續分析,可以推測出兩種原因:第一,王偉的父親已經給兒子鋪好了路,只不過不是仕途,而是別的什麽——比如王偉口中的生意。第二,王偉的父親不把兒子弄到電視台,是因為存在某種顧慮,或者說忌諱。想到這一步,我的思路頓時又開闊了許多。我想起陳曦反常的舉動,想起我和她對話的內容,想起丁俊文收到的五筆匯款,想起王偉這個名字,一個大膽的設想突然湧上心頭:如果給丁俊文匯款一百萬的那個王偉,就是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整件事是否會呈現出另一番面貌?我是否能從中尋找到新的線索呢?”她端起水杯,晃了晃,胸口明顯起伏了一下,“如果是他,他究竟是代表E廠?還是代表別的——比如,他父親曾經執掌過的省電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