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黃雀

林國棟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規律。

在近一周的持續跟蹤中,駱少華逐漸確定了這樣一個事實:林國棟的確找到了工作,並且跟他的老本行有關系。

每隔兩三天,林國棟會去早市購買一些食品或者生活用品,然後幾乎就足不出戶了。在每天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會端正地坐在電腦前,認認真真地翻譯著某種文稿(這一點,從他時常需要查閱英漢詞典可以得到驗證)。偶爾起身離座,不是去衛生間,就是去給茶杯裏添加開水。中午他會短暫地休息一會兒,吃個午飯,並且小睡半小時左右。駱少華曾偷偷地查驗過他扔在門口的垃圾袋,沒發現什麽異常。

這天早上,駱少華天不亮就起身了。因為從昨天的跟蹤結果來看,林國棟已經不在電腦前長時間地敲打,而是以瀏覽居多,偶爾會思索一陣,鍵入幾個字符。駱少華意識到,他大概已經完成了工作,正在進行最後的校對和修改。那麽,今天大概就是他交稿的日期。所以,他要早點兒出發,以確保可以在林國棟出門前跟上他,最終搞清他供職的地點。

駱少華邊穿衣服邊感慨,在沒退休之前,確定林國棟的去向簡直是易如反掌。可惜現在不同了,諸多手段和職務上的便利條件都不能采用,只能用跟蹤這種最笨的辦法了。

時間還早,街邊的早點攤還沒有開始經營。駱少華在前一天晚上已經熬好了粥,再熱幾個包子,準備兩個小菜就行了。他走到廚房,打開電飯鍋的再加熱功能,又從冰箱裏取出涼包子,放進籠屜裏,將蒸鍋裏倒上水,端到煤氣灶上。

切開兩只鹹蛋,駱少華又擇好一把菠菜,準備用水焯一下。等待水開的工夫,他回到客廳,想抽支煙提提神,卻看到駱瑩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

“起這麽早?”駱少華拿起煙盒,轉頭看了看墻壁上的掛鐘,“這才幾點啊?”

駱瑩的手裏轉動著一只水杯,眼眶發青,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沒睡好。

“爸,你坐下。”駱瑩指指對面的椅子,“我有點兒事想跟你商量。”

駱少華的心裏一沉,以為女兒又要為自己的早出晚歸大放厥詞。其實,春節後,金鳳曾找駱瑩談了一次,算是替駱少華解釋了一下,同時告誡她不要幹涉父親的活動。駱瑩盡管心裏半信半疑,但是之後的確不再過問駱少華的行蹤。那麽,一大早,駱瑩要找自己談什麽呢?

駱少華心裏畫著問號,順從地拉開椅子坐下。駱瑩給他倒了一杯水,又拿過煙灰缸放在他面前。

“什麽事?”

“爸,是這樣……”駱瑩吞吞吐吐地說道,“向陽又來找我了,他……想跟我復婚。”

“哦?”駱少華拿著打火機的手停在半空,須臾,點燃了嘴邊的香煙,“你是什麽想法?”

“我不知道。”駱瑩顯得心慌意亂,“他說和那個女的斷了,會改,再也不會犯了—爸你說這男人能改嗎?”

改?尿床能改,說臟話能改,偷東西能改,甚至吸毒都能改。但是,有些事,能改嗎?

駱少華一下子想起林國棟,他能改嗎?經過二十二年的囚禁,他能在黑夜降臨時,以平靜的心態面對活色生香的世界嗎?

林國棟是否還有再犯的可能,是這幾個月來讓駱少華最糾結的事情。當跟蹤成為一種習慣,當監視變為一種常態,當綠竹苑小區14棟6樓的監視點成為他最熟悉的地點,駱少華開始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似乎這個人、這件事,已經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重心。日復一日的監控,開始變得機械為之,甚至成為一種本能的反應—駱少華似乎是為此而生,余下的生命也以此為歸宿。

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想證明林國棟仍然心存惡念,還是已然脫胎換骨。

“爸?”

女兒的呼喚打斷了駱少華的思緒。為了掩飾自己的走神,他把香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不料煙灰已經燃成了長長的一根,稍加震動,就落在了桌面上。

“還是……以觀後效吧。”駱少華把煙灰拂去,“怎麽,他約你了?”

“嗯,今晚吃個飯。”駱瑩的表情猶豫,“爸,你說我去不去?”

“你覺得呢?”駱少華摁熄煙頭,“這件事,我和你媽都不能替你做主,還得看你自己的想法。”

駱瑩唉了一聲,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伸過來,蓋在父親的手上。

“爸,我咋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