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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覆蓋了西面的天空,下面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周圍又擠滿了大小不一的各類建築。這裏是懷著野心和希望的人造就的城市。而在現實中,人們像是在這些建築物的縫隙中爬行一樣生活著,整日疲憊不堪。

雅也想,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正在隅田川的岸邊。小船在眼前慢慢駛過,船尾勾畫出幾條漣漪。

雅也想,我究竟在這裏幹什麽?為什麽要來到這裏?那場噩夢般的大地震之後,眨眼間已過了五年。一想起這期間自己幹過的事情,他就有種被寒風吹透全身的感覺。

難道我是為了殺死自己的靈魂才來到這個城市嗎?

不,不是這樣。來這裏這之前我的靈魂已經死了,大地震發生的那個早晨就已經死了。砸碎舅舅的腦袋時,我就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

她主動接近了這個空皮囊一般的男人。現在才明白,正因為我是這樣的男人,她才會接近。失去靈魂、迷失了前進方向的人,才有可能成為她手中的玩偶。

雅也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太陽鏡戴上。被夕陽染紅的天空頓時變成了灰色。

雅也想,這世上再沒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了。瘋狂迷戀的人,僅僅是為了利用自己才和自己在一起,這真像荒唐的喜劇。她所有的愛情表白都基於周密的考慮,她的話只不過是讓她操縱的玩偶任其擺布的咒語。

看了看表,已經下午五點了。一對男女從他面前走過。河對岸走著拎著超市袋子的三個人,像是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去采購晚飯的食材,看上去很幸福。

右側走過一個男人,身穿黑夾克,看樣子二十出頭,黑色的毛線帽一直拉到眉毛。那人看到雅也,明顯放慢了腳步,然後像在觀察周圍動靜似的四下望了望,才慢慢走過來。

“可以坐在旁邊嗎?”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雅也坐的長椅。

“請。”雅也稍微挪了挪。

男人坐下後,再次環顧四周,看來相當慎重。他似乎確認周圍沒有可疑的人,才對雅也說:“是杉並先生?”

“嗯。”雅也輕輕點了點頭。

“說好的東西呢?”來人問道。

雅也把紙袋放到男人身旁:“在裏面,請查看。”

來人表情緊張地拿起紙袋,還未打開,雅也說:“不要拿出來,不知道會不會被人看見。”

“嗯,當然。”男子又一次東張西望,然後慢慢打開紙袋。雅也聽見他小聲“喲”了一聲。

男人把手伸進紙袋檢查時,雅也一直在吸煙。隅田川波光粼粼。順著這條河向前走,就能回到那棟公寓,那個曾遭遇各鐘噩夢的房間。或許房東已經注意到那裏已無人居住,但應該不會弄得沸沸揚揚,會找個合適的時機把屋子收拾一下再租給其他人。在東京這個地方,不論是有人消失,還是有人死亡,都沒人在意。

他突然想起了有子。她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仍然在店裏幫忙,還等待著那個寡言少語的人到來?

“太棒了。”旁邊的男子說。

雅也扭過頭。那人兩眼放光,表情中充滿驚奇,“這是你做的?到底在哪……”

雅也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不是說好詳情免談嗎?”

“確實是,可……”男子再次瞧了瞧紙袋裏面,輕輕搖了搖頭,“大大超出了預想,本以為會做工粗糙……”

“你那邊怎麽樣?不會給我拿些糊弄人的東西吧?”

那人聞言似乎頗感意外,生氣地閉緊嘴巴,把手伸進夾克口袋,掏出一個方形小包。

雅也接過後踩滅煙蒂,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

男子詫異地擡頭看著他:“不檢查一下?”

“沒有必要,需要檢查嗎?”

“不用,東西絕對沒錯。如果你無所謂,我也沒有意見。”

“那咱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雅也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那人,“我的郵箱地址已經不再用了。”

“知道,我的也一樣。”

雅也點點頭,開始向前走。他把小包放進短風衣的口袋。

太陽已漸漸隱藏在地平線下,城市慢慢地被夜色籠罩。

雅也走到茅場町,上了地鐵日比谷線,坐在靠邊的座位上,呆呆地擡頭看著廣告。其中有一條映入了他的眼簾。

酒還是清酒,安浦挑了清酒。

“想問問你福田工廠的事。”加藤一邊給安浦倒酒一邊說。

安浦的臉馬上拉了下來。“那個臭老頭怎麽了?”

“工廠倒閉了。福田社長境況淒慘,差點就要上吊了。”

“哦?”安浦歪了歪嘴角,“真是活該。”

“你在那廠裏幹了很久?”

“十多年。可只為我受了點輕傷,臭老頭就把我炒了。”他用左手拿起酒盅,一口氣喝幹了。右手的手背上殘留著醜陋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