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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正和遙香一起吃早飯時,電話鈴響了。最先作出反就應的不是恭子,而是女兒。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眼電話。那眼神中包含的已不是單純的期待,而是更悲壯的懇切,隨即又和母親四目相對。這是近一年來已無數次重復的情況。恭子沖女兒微笑著輕輕搖搖頭,那意思是說——不是,肯定不是。她想盡量減少女兒的失望,同時也是為自己築起防線。

恭子拿起話筒。“喂,這裏是曾我家。”

“喂,我姓岡川。”傳來一個異常明快的男性嗓音,“對於家裏有小學生的家庭,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不好意思,先問問您家是否在對孩子進行某種形式的英語教育?”

“英語教育?”

“是的。如果目前還沒有,您一定要嘗試一下。並非傳統的坐在課桌前的方式……”對方喋喋不休。

“我家就不用了,沒那麽多錢。”

“用不了太多費用。如果您不清楚,我能登門給您進行詳細說明嗎?”

恭子又說了一遍“不用了”,隨後掛斷了電話。最近這類電話很多,有的推銷房子,有的推銷墓地,還有的建議投資。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得知家裏的電話號碼的。

回過神來,恭子突然發現遙香正悲傷地注視著自己。恭子默默地搖了搖頭。女兒垂下頭,慢慢地又開始吃早飯,那憂郁的表情已無法用失望這種詞來概括。讓孩子如此失落,僅憑這一點,就可以說那些不顧忌別人、亂打推銷電話的人罪惡深重。

給憂郁的女兒鼓了鼓勁兒,總算是送她去了學校。之後,她草草收拾一下碗筷,準備出門。她只是形式上化了化妝,穿上大減價時買的素氣套裝,應付似的在鏡子前站了站,可情緒絲毫沒有好轉。憂郁和空蕩蕩的淒慘在心中打著旋兒。

去年這個時候,恭子做夢也沒想到會成這個樣子。當時處於幸福的頂點。遙香即將升入小學,恭子異常興奮,專門請朋友陪著去挑選孩子入學時穿的衣服,當時朋友還羨慕她有錢買高档名牌。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感嘆道,僅僅過了一年,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她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臉上沒有絲毫光彩。

距噩夢發生的那天,已經快一年了。

不,噩夢還將持續。那天和往常一樣出門的丈夫究竟出了什麽事?現在依然沒有得到答案。她作好了丈夫已不在人世的思想準備,但至今依然有淡淡的期望,或許他有一天會突然回來。不光是遙香,她自己也是,每次電話鈴一響,就會想是不是孝道打來的。

她是從去年秋天開始工作的,之前用孝道留下的存款應付日常花銷。但還要付房貸,特別是發獎金的那個月,還貸額度相當大,存款迅速減少,已不允許她總是這樣在家裏等待丈夫了。

公司對孝道是按停職處理的。他以前有沒用完的帶薪休假,全部算進去後,領了大約一個月的工資,去年夏天的獎金也發了一部分。拿到這些錢時,恭子切身體會到丈夫的能為家裏掙錢是多麽值得慶幸的事情。同時,她被“今後再也沒有保障”的恐懼感籠罩了。

她盡量不去考慮壽險。如果能拿到保險金,生活確實能輕松很多,也不用再擔心房貸。但如果想拿到這筆錢,當然先要確認孝道已經死亡。恭子害怕自己會有盼著早日找到丈夫屍體的想法。

恭子最初找到的工作是服務員,在位於荻窪的家常餐館。即使不想在可能被熟人看到的地方工作,但也顧不上挑三揀四了。參加幾次面試後她明白了,像她這個年齡,再加上有孩子,找份工作實在不容易。孝道以前經常發牢騷:“不景氣的程度遠比政府想的嚴重。不用多久,日本會到處都是失業者。”恭子痛切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她在那家餐館幹到今年一月,從二月開始,在銀座的寶石飾品店賣手提包和錢包。在這裏可能被許多人看到,比餐館危險,但她已不會害臊,因為不是年輕姑娘穿同樣制服的餐廳服務員。誰有這個店的東西,身價似乎就高了一個層次,應該說在這裏工作是值得自豪的事情。恭子本來就對提包等小配件感興趣,工作時看看這些東西就感覺愉快。最重要的是收入高,如果一直在這裏幹下去,就能維持和遙香的生活。幸虧認識了那個人——恭子從心底感謝那個安排她來這家店工作的人。

可孝道究竟去了哪裏?

他剛失蹤時,恭子詢問了所有親朋友好友,翻看了賀年卡及通訊錄,連時顯沒有交往的人都打了電話,問他們最近是否見過丈夫。她最初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丈夫失蹤,後來已顧不上在意這些。

孝道的同事也多方幫忙,詳細詢問失蹤前孝道的狀態,並把結果告訴她。但通過這些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怎樣孝道都沒有失蹤的理由。他當時正負責幾項工作,進展都還算順利,下周還將簽署一個大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