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5頁)

科迪莉亞驚駭地大聲說:“那你怎麽能把他殺了呢?你怎麽能這麽肯定呢?”

利明小姐沒有放下槍。她一只手伸進睡衣口袋,接著把那只手伸過寫字台桌面。一支鍍金小圓筒從光亮的桌面上朝科迪莉亞滾過來,停下了。利明小姐說:“這支唇膏是我的。我剛才在他的禮服口袋裏發現了它。自從上次在學院餐廳參加晚宴後,他就沒再穿過那套衣服。他總喜歡收集小物件,會下意識地把它們放進自己的口袋。”

科迪莉亞從未懷疑過羅納德勛爵的罪行,但是她的每一個懷疑都要經過驗證。

“也許是有人故意放進去的!倫恩就有可能把它放在那裏栽贓於他。”

“倫恩沒有殺馬克。馬克死的時候,他在我床上。他只離開過我五分鐘,是八點鐘過後,他去打了一個電話。”

“你和倫恩是情人!”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男人,就是我剛才殺掉的這個男人。別說那種你根本不懂的事。我和倫恩只是相互需要,這跟愛情是兩碼事。”

一陣沉寂。接著科迪莉亞說:“這個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那些傭人都在倫敦。今天晚上實驗室也沒有人加班。”

而倫恩已經死了。

利明小姐無可奈何地說:“你不是應該電話報警嗎?”

“你想讓我這樣做嗎?”

“那還要緊嗎?”

“進監獄是要緊的事。失去人身自由也是。你真的要讓事實真相在法庭上公開嗎?你要讓大家都知道你的兒子是怎麽死的,是被誰殺的?這也是馬克本人所希望的嗎?”

“不是。馬克從來不相信懲罰。告訴我,我應該怎麽辦?”

“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做個周密的計劃。我們必須相互信任,放聰明點兒。”

“我們都很聰明。我們該怎麽辦?”

科迪莉亞拿出自己的手絹,把它蓋在槍上,然後把槍從利明小姐手裏拿過來,放到寫字台上。她抓住這個女人的細手腕,把那只掙紮的手硬拽向羅納德勛爵的手掌,全然不顧它本能的退縮。然後,又抓住那幾根僵硬但有仍有生命的手指,按在死者那只柔軟卻毫無反抗的手中。

“你的手上可能會有火藥殘留物。其實我對這個知道的也不多,但是警方到時會檢測。現在你去洗洗手,給我拿一副薄手套來。快點。”

她一聲不吭地去了。現在只剩下科迪莉亞一個人,她俯視著這位已經死去的科學家。他倒在那裏,下巴擱在寫字台上,手臂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體兩側。這姿勢很別扭,也很難看,好像正心懷不軌地從寫字台上朝外看。科迪莉亞沒有直視他的眼睛,但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了感覺,既沒有仇恨和憤怒,也沒有憐憫。在她的雙眼和這個攤手攤腳的死人之間,還有一個影子在晃動,一個身體被拉長,耷拉著腦袋,腳趾指向地面的可怕又可憐的人影。她走到那扇打開的窗子前面,像一個在陌生房間裏久等的客人,隨意而又好奇地看著外面的園子。花園裏溫暖、靜謐,從窗戶外不時地飄來陣陣玫瑰花香,忽而香得令人惡心,忽而又像淡漠的記憶般隱隱約約。

這寧靜而永恒的奇妙時刻肯定持續了不到半分鐘。接著,科迪莉亞開始策劃。她想到了克蘭頓案件,想起和伯尼一起騎坐在埃平森林裏一棵倒伏的大樹上野餐的情景。她仿佛又聞到了新鮮面包卷的酵母香味、奶油和鹹香奶酪的味道,還有夏季森林中蘑菇散發的濃郁氣味。伯尼把手槍放在他們兩人中間的樹皮上,嘴裏吃著面包和奶酪,同時含混不清地問她:“你怎麽才能把子彈從自己的右耳後面打進去?來,科迪莉亞——做給我看看。”

科迪莉亞用右手握住手槍,食指輕輕地放在扳機上,手臂用力後張,好不容易才把槍口對準顱底。“像這樣嗎?”“這樣可不行,你要知道。如果你會用槍,就不會這樣做。這就是克蘭頓太太犯的小錯誤,她差點兒因此被判絞刑。她用她丈夫在部隊服役用的左輪手槍,從右耳後面把他打死了,然後試圖制造一個自殺的假象。可是她擺錯了扣扳機的手指。如果他真的要從右耳後側開槍自殺,就必須用手掌握住槍把後部,用大拇指扣動扳機。這個案子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和高級警司——當時還是高級督察——達格利什處理謀殺案。克蘭頓太太最後還是招供了。”“後來怎麽處理她的,伯尼?”“終身監禁。如果她沒有偽造自殺現場,說不定還會因過失殺人罪而減輕刑罰。陪審團聽到克蘭頓少校的一些毛病後,對他的印象可不好。”

可是利明小姐無論如何都說不上過失殺人,除非她把馬克的死亡真相和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