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5頁)

“我可以。我想我會的。但是作這個決定的人應當是我,而不是你。”

“當然。這會使你得到必要的情感上的滿足,但是這改變不了你死期將至的事實,也改變不了你必然死亡的結果。不要說我正在做的事不值得讓一個人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些虛偽就省省吧。我正在做的事情有什麽價值,你不理解,而且也不可能理解。馬克的死對你有什麽影響嗎?你來到加福斯莊園之前,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個人。”

科迪莉亞回答說:“但是對加裏·韋伯很有影響。”

“就因為加裏·韋伯想有個人陪他打壁球聊歷史,我就該失去我在這裏為之奮鬥的一切嗎?”

他的目光突然直逼科迪莉亞的臉,毫不客氣地說:“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有。我知道自己肯定是對的,我知道我的推論準確無誤。但是我無法相信,無法相信一個人竟會如此喪心病狂。”

“如果你能想象得出來,那我就做得出來。格雷小姐,難道你還沒有發現人類的這個特點嗎?這就是你所說的人類邪惡的關鍵所在。”

科迪莉亞再也無法容忍這種自私冷酷的論調。她突然激動地大聲駁斥道:“如果這世上人與人之間沒有了愛,那麽讓這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又有什麽用?”

她的話終於激怒了他。

“愛!被濫用至極的一個字。除了你賦予它的那個特定含義之外,它還有什麽意義?你所說的愛是什麽?是人類相親相愛、和睦共存?除了法律要保障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個常識外,其他的關於什麽是善的生活的哲學都是形而上的抽象概念。還是你說的是基督教意義上的博愛?讀讀歷史吧,格雷小姐。看看宗教之愛把人類引向了什麽恐怖、暴力、仇恨與壓迫的境地吧!不過女性和個人化的定義可能更合你意——愛是對另一個人的深情承諾。強烈的個人情感最後總是以嫉妒和奴役收場。愛比恨更具有毀滅性。如果你的一生必須致力於某件事,那就獻身給某種理想吧。”

“我所說的愛,是指父母對孩子的愛。”

“也許這對雙方都更糟。但是如果他不愛,那麽世界上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促使或者迫使他去愛。而沒有愛,就不會有任何愛的義務。”

“你完全可以讓他活著!那些錢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會理解你,保持沉默的。”

“他會嗎?四年後,他拒絕接受一大筆財富,對此他——或者我——該怎麽解釋呢?如果一個人受良心的約束,那他永遠都別想安全。我兒子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衛道士。我怎麽可能把我自己和我的工作交到他的手上?”

“你現在在我的手上,羅納德勛爵。”

“你錯了。我不在任何人的手上。很遺憾,那台錄音機關掉了。我們沒有目擊證人。我們在這個房間裏說過的話,你不能到外面去說。如果你要說,我就讓你身敗名裂。我會讓你永遠找不到工作,格雷小姐。首先,我要讓你那個可憐的事務所破產。根據利明小姐的匯報,這不費吹灰之力。誹謗可是要付出高昂代價的。如果你想說出去,就先想想這一點。還要記住一點,你不但會惹火燒身,還會損害馬克的名譽,但是你動不了我一根毫毛。”

科迪莉亞完全不知道那個身材高挑、穿著紅睡衣的身影躲在門口注視並偷聽了他們多久,也不知道她聽見了多少,是什麽時候悄然離開的。但是現在她意識到,這個紅色身影正悄無聲息地從地毯上慢慢走過,目不轉睛地看著坐在寫字台後面的人,手裏握著的槍緊貼在胸前。科迪莉亞驚恐地看著對方,屏住了呼吸。她清楚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從開始到結束頂多只有三秒,可是慢得就像過了幾分鐘。她當時來得及大喊、警告,或者沖過去奪下她緊握在手中的槍嗎?他當時來得及呼喊嗎?可他一聲都沒出,只是微微站起身,難以置信地盯著槍口。接著,他像哀求似的把頭轉向科迪莉亞。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那最後的眼神,既沒有恐懼,也沒有希望。除了空洞地接受失敗,再也看不出別的。

這是一場處決,幹凈利落、從容不迫、精準無誤。子彈從右耳後方射入。他的身體騰空,雙肩一聳,在科迪莉亞眼前軟塌下來,就像骨架被熔成了蠟,最終倒伏在寫字台上,沒有了生命。就像伯尼那樣,就像她父親那樣。

利明小姐說:“他殺了我的兒子。”

“你的兒子?”

“沒錯。馬克是我的兒子。是他的兒子,也是我的。我以為你早就猜到了。”

她手握著槍站在那裏,表情木然地透過打開的窗戶看著外面的草坪。窗外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靜。利明小姐說:“他說得沒錯,誰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因為沒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