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3頁)

“走廊那頭有個小餐具室,是我們和這層樓的其他房客共用的。不過,你們不會真的需要外科醫生吧?伯尼已經死了!”

“在由具備資質的醫生宣布死亡之前,他還不算正式死亡,”稍事停頓後他又說,“這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麽呢?科迪莉亞感到不解——是審判、報應,還是腐朽?那個警察再度來到了內間辦公室,她跟在他身後,輕聲問道:“可不可以讓斯帕肖特小姐先走?她是從秘書介紹所雇來的,我們要按小時支付她工資。自從我到了之後,她還什麽工作都沒幹,現在恐怕也幹不了什麽。”

伯尼的屍體正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她卻在計較這些蠅頭小利。看得出,他對這赤裸裸的冷酷感到很驚訝,但是他樂得送個順水人情:“我得先跟她說幾句話,然後她就可以走了。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兒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聽他的言外之意,這裏從來就不是。

接下來,科迪莉亞在外間辦公室回答了幾個不可避免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結婚了沒有。我感覺他離過婚,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妻子的事。他住在東南一區克雷莫納路十五號,還騰了個廳房兩用間給我住,但是我們很少見面。”

“克雷莫納路我知道,離帝國戰爭博物館很近,我姑姑以前就住在那兒,那時候我還小。”

他知道那條路,這似乎消除了他的疑慮,也使他變得通情達理了一些。他沾沾自喜地一陣思索。

“你最後一次見到普賴德先生是什麽時候?”

“昨天下午大約五點鐘。當時我要去買點東西,就提前下班了。”

“他昨天晚上回家了嗎?”

“我聽見他走動的聲音,但沒有看見人。我的房間裏有一只煤氣爐,通常就在那裏做飯,除非我知道他出去了。今天早晨沒有聽見他的動靜,這不太正常,不過我以為他還在睡覺。如果他打算上午去醫院,偶爾就會起得晚些。”

“今天上午是他的看病時間嗎?”

“不是。他上星期三剛去看了醫生,不過我想他大概要去復診。他肯定是在昨天深夜或者今天早晨我還沒醒的時候離開家的。我沒有聽見他的動靜。”

他們彼此回避,那種近乎強迫症一般的微妙關系很難說得清:他們盡量維護並保守對方的隱私,留心聽馬桶的抽水聲,躡手躡腳地查看廚房或洗手間是否空著。為了不妨礙對方,他們簡直費盡心機。雖然兩人都住在這幢小小的連排房屋裏,但是出了辦公室就難得見面。她思忖,不知伯尼選擇在辦公室裏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否就為了不讓這幢小房子遭到玷汙和打擾。

辦公室裏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警方的醫生合上包後離開了。伯尼的屍體也從狹窄的樓梯上被擡下去,其他辦公室裏的人都從門縫裏看到了這一幕,最後一位警察也走了。斯帕肖特小姐徹底不幹了——讓一位訓練有素的打字員使用那種老爺打字機本來就不合適,這裏的廁所她也用不慣,而這樣的死亡事件更使她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此時,空曠的辦公室裏寂靜無聲,科迪莉亞覺得有必要做點什麽。她開始動手清理內間辦公室,擦去辦公桌和椅子上的血跡,用拖把被血浸透的小地毯拖幹凈。

下午一點,她快步走向他們常去的那家金雞酒吧。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光顧這家酒吧了,但她也做不到這麽快就換地方。她從來都不喜歡這家酒吧,也不喜歡這兒的女老板,總希望伯尼能找個更近點的地方,最好裏面大胸脯的女招待也有金子般的心靈。但她懷疑,這樣的酒吧在小說裏更常見。午餐時間的熟客們已經聚在了吧台四周,和往常一樣,招待大家的是梅維斯,她的微笑帶點威脅,一副極度自豪的姿態。梅維斯的衣裳一日三變,發型一年一變,她的微笑卻是永恒不變的。這兩個女人素來互無好感,不過伯尼總像條和善的老狗般周旋於兩人之間,稀裏糊塗地相信她們是好夥伴,從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是在有意忽視她們之間的火藥味。梅維斯讓科迪莉亞想起她小時候認識的一個圖書管理員,為了不讓新書被人借走弄臟,那個管理員就把它們全藏進櫃台裏。梅維斯幾乎從不掩飾自己的怨氣,這也許是因為她必須把酒水放在顯眼位置,還要在睽睽眾目下按量供應。她把科迪莉亞要的半品脫檸檬汁啤酒和一只蘇格蘭煮蛋從櫃台上推過來,說:“聽說警察光顧了你們那裏。”

科迪莉亞看著周圍人們熱切的面孔,當然,他們全知道了,現在他們還想打聽些細節,說點給他們聽聽也無妨。於是她答道:“伯尼在手腕上割了兩刀。第一刀沒有割到血管,第二次割到了。他把手臂放進水裏,不讓傷口凝固。他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無法面對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