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篇 梅船案 第二章 近月樓

欺有三:有為利而欺,則固可罪;有畏罪而欺者,在所恕;事有類欺者,在所察。

——程顥

墨兒趕到小橫橋,見康家古董店門緊閉,兄弟兩個相繼送命,這個家就只剩春惜母子,此後不知道該如何度日。

他心裏又一陣惻然,深嘆了口氣,來到武家門外,擡手輕輕敲了敲門。開門的是武翔,他一見是墨兒,忙低聲道:“趙兄弟,今早又收到密信了!”

這麽快?看來那人真如哥哥所言,一直在偷偷監視武家,昨晚萬福拘捕了餑哥、春惜和阿蔥,只有魯膀子水性好,趁夜遊水逃走了。接著萬福又連夜帶弓手搜查了彭嘴兒家,動靜不小,如果那人在監視,自然是看到了。

墨兒忙走了進去,見武翔的妻子朱氏正在給棟兒喂飯,昨晚春惜被押走前,把棟兒托付給了武家。她背棄丈夫,與彭嘴兒私奔,依律恐怕得判兩年勞役。武翔夫婦已滿口許諾會好好看顧棟兒。

棟兒一口一口老老實實吃著,十分乖順,黑亮的眼睛裏隱隱有些憂怕,看著讓人生憐。

墨兒正在暗嘆,武翔從桌上取過一頁紙遞給墨兒,墨兒一看,上面寫著——

明日午時,東水門外,龍柳蔔攤,將香袋放於蔔桌,莫令烏金眼知。

墨兒看後,知道東水門外有棵老柳,已經有近百年,樹幹屈曲虬結,如同蒼龍盤旋,京城人都稱它為龍柳。那樹旁有個蔔卦攤,攤主姓烏,雙眼已盲,卻給自己取了個號叫“金眼先生”,人都叫他烏金眼。

寫密信之人為何要讓武翔把香袋偷偷放到烏金眼的蔔桌上?

他略想了想,隨即明白:這恐怕和武翎找尹氏取貨一個道理,香袋放到其他地方,會被不相幹的人拿走,而偷偷放到烏金眼蔔桌上,烏金眼雖看不到,卻是個最好的看守,不相幹的人一般不敢輕易去取,只有取貨之人才知道。

但其中有個疑問,取貨之人只要去拿香袋,就會被看到,他怎麽脫身?

看來寫密信之人似乎已經謀劃布置好,並不怕取貨之人被發覺。

墨兒問道:“仍是從廚房門縫塞進來的?”

武翔點點頭:“今早清晨,我最先起來,到後面廚房,一眼就見到了。”

“那我們就照著信上說的,明天午時把香袋放到那裏。”

武翔卻遲疑道:“這事已經害死了康家兄弟,若再生出什麽事端,我這罪過就越發大了。”

墨兒忙勸道:“事到如今,這已不僅僅是武大哥你一個人的事了,還有其他命案牽連其中,眼下只有香袋這個線頭,跟著它或許還能查出幕後之人。還望武大哥出力相助,明天午時把香袋放到烏金眼的蔔桌上,我這就回去和我哥哥商議部署。”

“那好……”武翔無奈點了點頭。

鄭敦從沒這麽孤單過。

雖然幼年喪母,父親又常年在外,受過些孤單,但從七歲進了鄉裏童子學,他就和宋齊愈、章美整日在一處,行住坐臥都不分開,一直到今年。

眼下,宋齊愈已不交往,章美又不知下落,雖然太學裏有交得好的學友,另外還有其他東水四子,但畢竟都難親近到這個地步。這一陣為了找尋章美,他向學正告了假,整天在城內外四處亂走。

今天,他又進了城,沿著汴河一路向西,雖然能打問的人都已經問遍了,他還是一個個又去問了一遍,仍無所獲。一直出了城西的梁門,走到太師橋,北岸街口有座近月樓,他和宋齊愈、章美曾來過幾次。他走得又餓又乏,便進去上了二樓,見他們常坐的窗邊那個位子空著,便仍坐到那裏,要了杯茶,又點了兩樣菜、一角酒。

茶先上來了,他邊喝邊望著窗外,河這邊行人很多,旁邊又有座建隆觀,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河對岸卻見不到幾個行人,一座宅邸正對著橋頭,占了半條街,那是太師蔡京的宅院。門樓軒昂,幾個錦衣門侍守在門外,粉墻高立,墻頂露出裏面蔭蓊樹影,樹影後隱約可見飛檐碧瓦。

正由於近月樓斜對著蔡京宅,章美很不喜歡這裏,每次來都坐在對面,背對著橋,不願往那邊看。宋齊愈便讓鄭敦坐在窗邊,自己打橫。現在回想起來,鄭敦心裏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每次來這裏,都是宋齊愈提議,他說建隆觀的花木長得好,三人去觀賞過後,就近在這裏吃飯。但這裏酒菜不便宜,平日宋齊愈很節省,一般都在街邊小店胡亂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即可。唯有來這裏,必定要進這近月樓喝茶吃飯。

另外,棋子田況有次經過這裏,無意中看見宋齊愈從對面蔡府裏走出來,而且走的不是正門,是邊上的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