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篇 八子案 第十一章 官媒、求婚啟

事無大小,皆有道在其間,能安分則謂之道,不能安分謂之非道。

——邵雍

寒食那天,天剛亮宋齊愈就急急出了城,趕到東水門外搭船去寧陵。

還沒到虹橋,一個中年船主見他背著褡褳,就從岸邊迎了上來,腳微有些跛:“公子,可是要搭船?”

“是,去應天府。”

“正巧我們這船便是去應天府,不過不是客船,是貨船。”

船主指了指岸邊停靠著的一只貨船,宋齊愈正怕帶的錢不夠,貨船船資會少很多,便道:“貨船也成。有個地方坐就成。就勞煩船主順帶搭一程,船資隨你定。我只到寧陵縣。”

“哦?寧陵……”船主略想了想,道,“公子是太學生吧,給三百文就成了。”

果然少了一大半,宋齊愈隨著船主上了船。船上堆滿了貨,用油布蓋著。船尾有一個小篷艙。船上槳工舵手也只有六個人。宋齊愈見艙篷前有一小片空處,準備坐在那裏,那船主卻道:“公子怎麽能坐這裏?去篷裏坐吧。”說著把宋齊愈讓進艙篷子裏,隨後吩咐船工啟程。

艙裏鋪著張席子,中間一張小矮方桌。宋齊愈和船主面對面盤腿坐下,閑聊起來。他一向留意民生,每到一處,都愛和人攀談,打問當地當行的境況。那船主姓賀,也是個善言的人,兩人很快說到一處。船主說得高興,從旁邊一個竹籃裏取出了一瓶酒,一碗糟豆,一碟鹹魚,斟了兩杯酒,請宋齊愈一塊喝。宋齊愈從未在早晨喝過酒,不過見船主爽快,便沒有推辭,一起喝起來。

他一夜都在想著蓮觀,沒有睡好,早起沒來得及吃東西,那酒勁又足,空腹喝下去,才幾杯就已不支,斜靠在船篷上,不由得睡了過去。

醒來時,見船主坐在對面沖他笑,他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一問,還不到一個時辰。掀開篷後簾一看,兩岸稀落有些房屋,才出京畿不遠。

寧陵縣隸屬應天府,在汴梁和應天府之間三分之二處,二百多裏路,順流船快,三個多時辰就到了。宋齊愈付了船資,謝過船主,上了岸。

他先到岸邊一間茶坊裏打問,當時在船上並沒有聽錯,寧陵縣令果然姓張,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名叫張五娘,已經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

宋齊愈本還有些猶疑,這下心才真的落了實。原來蓮觀閨中芳名叫五娘。

他想,向縣令家提親不能草率了,在京城說官親須得請官媒。於是又打問了一下,那茶坊主講官媒倒是有,但只有一家,姓薛,在縣衙正街斜對過的街角,去了一打聽就知。

宋齊愈隨意吃了碗面,填飽肚子後,便立即趕往正街,在一間窄小的茶鋪裏找到了那家官媒。媒人只有一個中年微胖的婦女,不像京城官媒總是兩個成對。那婦人也沒有戴蓋頭,穿紫褙子,只穿了件黃褙子,在京裏只算得上三等媒人。茶鋪裏沒有人,那婦人見宋齊愈身穿潔白襕衫,眼中露出喜色,忙笑著起身招呼:“這位公子,是想說親?”

宋齊愈頭次尋媒人,心裏微有些害羞,但隨即笑著道:“是薛嫂嗎?在下宋齊愈,今日趕到寧陵,正是要向人提親。”

“哦呀?宋公子啊,不知你想說哪一家的姑娘?”

“張縣令家。”

“哦呀!這可是咱們寧陵縣的金枝兒,不知宋公子是什麽來歷?”

“在下是太學上舍生。”宋齊愈取出升入太學上舍時禮部發放的文書。

“哦呀!難怪——”薛嫂上下重新打量過後,笑著道,“張縣令家我也說過十幾回了,都沒成,不但張縣令眼高,他家五娘小姐更是比針眼還難進,滿寧陵縣沒有一家兒郎能看入眼。宋公子既是京城來的,又是上舍生,興許能成,你帶來求婚啟沒有?”

“在下已經寫好。”宋齊愈忙從懷中取出在京寫好的求婚啟——

關雎鳴洲,心期嘉耦。敢憑良妁,往俟高閎。太學上舍生宋齊愈門寒位卑,質淺才疏,欽慕高風,夙望諭教。伏聞張公先輩愛女第五娘,稟萃德門,性凝淑質。鳴鶴於陰,志盼和協。仰待垂青,祗候俞音。

那薛嫂接過讀後,皺眉道:“這是宋公子自家寫的?求婚啟該是尊長出面才合禮數呀。”

宋齊愈忙簡略解釋了一遍,只略過了蓮觀寄書一節。

薛嫂搖頭道:“這就有些難辦了,張縣令門風嚴得跟鐵條似的,禮數稍差一絲,他都要怒,公子自寫的婚啟拿去,恐怕得啐我一臉大唾沫。”

宋齊愈忙懇求道:“薛嫂,在下也知道有些越禮,只是事情惶急,等寫信給父母,通報了再來求親,怕來不及了。不管成與不成,還請宋嫂去說一說,在下必定重謝!這是一兩銀子,宋嫂請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