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篇 八子案 第八章 梅花天衍局(第2/4頁)

“善哉。對弈一年多,終於贏一回。”烏鷺雙手合十。

“這一招,不是師父自己想出來的吧?”田況眼裏含著不服。

“田施主知我。這的確並非貧僧想出,是剛學來的。”

“從哪裏學來的?翰林棋院?祝不疑?晉士明?”

祝不疑和晉士明是當今翰林棋院的兩大國手。這幾十年來,獨占國手之名的一直是一位名叫劉仲甫的棋士,被譽為自唐代王積薪之後,幾百年來第一人。然而,最近幾年,祝不疑和晉士明兩人崛起於民間,先後戰敗了劉仲甫。現在劉仲甫已亡,祝不疑和晉士明兩人難分高下,同耀棋壇,都被召進宮中棋院做了棋待詔。

田況也曾被詔入宮,但他托病辭謝,也從未和祝、晉兩人交過手。滿京城的人都盼著他們三人能較出高下。烏鷺這一招,棋藝極高,所以田況才有此問。

烏鷺答道:“出自何人之手,貧僧也不清楚,只知它名號叫‘梅花天衍局’。”

“梅花天衍局?原來這就是梅花天衍局!果然,果然……但它不該是一招,應是一局。”

“田施主也聽說了?貧僧聽聞它是一局連環五招。可惜,多方探問,也只學到這一招,而且也似乎還不全。”烏鷺修為不淺,平日神色謙溫,這時眼中卻閃動惜與憾。不過隨即便隱去,恐怕是為自己貪執而愧。

田況的眼睛和嘴一起大張:“一局五招?每一招又至少三層攻守之式,那該是多少虛實變化?天下真有這等神局?”

三人又贊嘆了一番,趙不尤見已到飯時,便邀田況就近在東水門外的曾胖川飯店吃酒。

兩人拜別烏鷺,走到街口,正要進曾胖川飯店,旁邊忽然有人喚道:“田先生,真巧啊!”

是一個年輕男子,尖尖瘦瘦,一雙細滑的眼,舉著個旗招,旗上寫著個“藥”字,肩上挎著一只藥箱。是街上遊走賣藥、看雜症的行腳醫,叫彭針兒。他趕了幾步湊過來,見到趙不尤,也縮著脖子笑著問好:“趙將軍好!”

趙不尤和田況都只點了點頭,並沒有停腳。

彭針兒卻緊隨著道:“田先生,你那天教我的那一套棋法不是太靈,我去找別人下,還是輸了。田先生再教我一套更管用些的招式吧。”

田況有些不耐煩,隨口道:“改天吧!”

“您明早仍要去相國寺門邊擺棋攤?”

田況隨口又胡亂應了一聲,走進了店裏,趙不尤也隨即進去,彭針兒卻仍在店外高聲道:“那我明早去相國寺門邊找您!”

趙不尤和田況揀了墻角一個座,面對面坐下。

趙不尤笑道:“你招了個棋徒?”

田況勉強一笑:“哪裏,被他纏不過,才胡亂教了兩手。”

這家的旋炙豬皮肉和滴酥水晶鲙最有名,趙不尤各要了一盤,又點了兩份煎夾子和抹臟下酒。趙不尤知道田況雖然好酒,但酒量極小,飲不了幾盅就醉,因此只要了一角青碧香酒,這酒勁力小,但酒味長。

兩人對飲了兩盅,田況仍神往於“梅花天衍局”,酒雖入喉,卻絲毫不覺,反復念著“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神情如同莊子所雲,河伯乍見汪洋大海,茫然自失。

趙不尤心裏念著章美和郎繁,便開解道:“田況兄不必過於當真,雖然烏鷺禪師不會說假話,但他也只是聽聞而已。世上恐怕沒有這等棋局。”

田況黯然道:“若真有此局,我也就不必再下棋了。”

趙不尤笑了笑,發覺一個人定力再強,只要到棋盤之上,就難斷絕得失勝負心,烏鷺如此,田況也如此。兩人一個歸心於禪,一個塵視名利,卻都因沉迷於棋,而難以真正跳脫出離,反倒比在塵世之中更執著。田況雖然並未與祝不疑和晉士明對過局,但據京中幾位棋道高手臆測,田況棋力至少不會弱於那兩位當今國手。然而今天一局,烏鷺只用了“梅花天衍局”的一招,便贏了田況,那麽,創制這棋局的人,棋力必定遠遠高於田況和祝、晉三人。果然是天下之大,峰巔總在雲之外。

“不尤兄,你信不信‘世事如局人如棋’這句話?”田況忽然問道,才喝了兩盅,他的臉已經泛紅。

“不大信。”

“為何?”

“世事也許如局,人卻並非棋子。”

“哦?怎麽說?”

“出身、稟賦、天分,甚至生死、壽夭、貧富、貴賤,或許都有命,都是局。而且,除開天命之局,更有人為之局。因此,世事如局說得至少不錯。但是,人卻不像棋子,棋子被執局者放到哪裏,便只能在哪裏。人卻有取舍、進退,大局雖難改,己命卻能擇。就像‘梅花天衍局’,就算真有此局,你既可望洋興嘆,喪卻鬥志,也可視若無睹,依然故我。局雖在,但下與不下,如何下,為何下,都在人心取舍。若是真愛棋,見到這樣天造神設之局,只會驚喜萬分。若是計較得失勝負,便會被這一局嚇倒驚退。因此,局雖前定,卻能因人心而後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