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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周之後,九月一號星期一的下午,阿裏斯蒂德·格倫先生和他的朋友德莫特·金洛斯醫生一起坐在東永飯店的露台上。

格倫先生扮了個鬼臉。

"我們都安排停當了,"他一邊攪拌咖啡一邊說,"將以謀殺莫裏斯·勞斯爵士的罪名逮捕伊娃·奈爾女士。"

"鐵證如山了?"

"不幸如此。"

德莫特·金洛斯感到一陣顫栗,"她會不會被……"

格倫先生考慮了一下。"不會的,"他半眯著眼睛,仿佛在審視一架天平,"我想不太可能,那可是條柔美的脖子。"

"哦?"

"最有可能的是十五年監禁。可能只有十年,甚至是五年,只要她的律師足夠精明,並且善於利用她那迷人的魅力。當然啦,你也知道,即使是五年監禁也不是件輕松的事兒。"

"當然不是了!奈爾女士有什麽反應,認罪了?"

格倫先生有些不安。"親愛的醫生,"他邊說邊從杯子裏拿出小匙,放在一邊,"最糟糕的就是這一點!這位迷人的女士自以為已經一了百了了。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過自己會被懷疑!向她說明這一點實在是件讓我萬分頭疼的事……"

警察局長有理由感到痛苦。這起拉邦德萊特十分罕見的犯罪事件足以令他異常苦惱。

格倫先生是一個閑適的人,他是那種圓胖、和藹、貓一樣的人,是那種穿鞋罩、在鈕扣孔裏別一朵白玫瑰的人。作為警察局長,他很少行使普通警察的職責,而更像是拉邦德萊特的典儀官。但是格倫先生也是一個精明的人。

四周是他的轄地,白色的森林大街上,轎車和敞篷馬車在傍晚的陽光下閃耀著。他們的上方是東永飯店的正面,帶橙色和黑色條紋的遮陽蓬擋住了射向露台的陽光。小桌旁坐著寥寥無幾的人。格倫先生那相當凸出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他的客人。"盡管這位奈爾女士非常兇殘!"他又說,"有什麽東西還是令她不安。她不得不照料勞斯這家人,她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是良心嗎?還是別的什麽?但是就像我說的那樣,證據是很充足的……"

"但是,"德莫特·金洛斯用優雅的法語說,"你並不滿意。"

格倫先生眯起了眼睛。"你真聰明,"他承認道,"老實說,是這樣的。我並不完全滿意,因此,我想請你幫個忙。"

德莫特報以溫和的微笑。

金洛斯醫生身上有一種難以描摹的與眾不同的氣質使得你很容易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並覺得他是一個有趣的、值得交往的人。也許是他臉上總帶著的寬容的神情,令人覺得他和你是同一類人,他能夠理解你。

那是一張和藹平靜、飽經風霜的臉,一雙心不在焉的黑眼睛,多年的研究工作在這張臉上寫下了些許皺紋,但是濃密的黑發卻還沒有染上風霜。除非從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你決不會想到,這張臉的一側是在阿拉斯(譯注,Arras,法國北部市鎮,一戰中曾為戰場)的一次炮彈爆炸後通過整形手術修復的。這張臉充滿幽默感和精明審慎,還有只在必要的時候才會顯現的剛毅。

他抽著一支煙,肘邊放著一杯威士忌加蘇打。盡管看似悠閑,他卻從不知悠閑是何物。"繼續。"他說。

警察局長壓低了聲音。"你可能會說這是一場完美的婚姻。我說的是奈爾女士和先生。他們稱他為托比,但他的名字是霍拉提沃·勞斯。一場理想的婚姻,還有一大筆錢。幾乎是一場偉大的愛情。"

"偉大的愛情根本不存在,"德莫特·金洛斯審慎地說,"老天的安排是,就算A沒有遇上B,跟C也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格倫先生帶著禮貌的懷疑審視著他:"醫生,你相信這個?"

"這是客觀事實。"

"那麽我想,"格倫先生繼續帶著禮貌的懷疑說,"你從沒見過奈爾女士吧?"

"沒有。"德莫特·金洛斯微微一笑,"不過我無緣結識某位女士也改變不了這個客觀事實。"

"啊,好吧。"格倫先生嘆了口氣,回到正題上來,"一周前的那個晚上,天使路的幸福別墅裏舉行了一次家庭聚會,參加的有莫裏斯·勞斯爵士、他的夫人、他的女兒嘉妮絲、他的兒子霍拉提沃先生,以及他的妻弟本傑明·菲利普斯先生。另外還有兩名仆人。8點鐘的時候,奈爾女士和除了莫裏斯爵士以外的勞斯一家人動身前往劇院。莫裏斯爵士拒絕前往。他看起來脾氣怪怪的--記住這一點!他下午像往常一樣外出散步回來以後就這樣了。但這種情緒發生了變化。8點半的時候,他的朋友,豎琴路的藝術品經銷商維耶先生打電話給他。維耶先生說他弄到了一件珠寶、一件珍寶、一件對莫裏斯爵士的收藏而言絕無僅有的奇珍!他提議說他會立刻帶著這件奇珍到幸福別墅去讓莫裏斯爵士檢視一下,而且他的確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