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頁)

瑪德琳咬著嘴唇。她用那雙晶亮的眼睛逼視著觀眾席。

“我曾經和他談,試圖安撫他。我勸他別想太多,也許這樣反而會恢復記憶。我曾經刻意安排,喚起他對一些事情的回憶,讓他覺得他是自己記起來的。有時候我會播放留聲機,《美麗的女士,獻給你》之類非常久遠的歌曲,然後他便會記起來我們童年時跳舞的片段。有時候是屋子裏的某個角落。書房裏有一只藏了好多書的書櫃——你們知道,在窗戶旁邊嵌進墻壁的那種——它不只是書櫃,裏頭還有一扇門可以通向花園。只要你能找到正確的開關,現在還依然打得開呢。我鼓勵他找到了那個開關。他說在那之後他有好幾夜都睡得安穩極了。

“可是他還是想要確認。他說只要能知道真相他什麽都不在乎,就算結果證明他不是約翰·芳雷也無所謂。他說他已經不是那個毛躁的少年了。他說他能夠冷靜地面對事實;只要能知道真相那就是全世界頂開心的一件事了。

“後來他又到倫敦去看了兩個醫生;我知道這事。你可以想見他有多麽憂慮,因為他甚至跑到半月街去見一個據說擁有超靈能力的大紅人——名叫阿力曼的一個醜惡矮個子。他帶了我們一群人去,借口要替我們算命,還嘲弄了一番。其實他把自己的一切全告訴了那個算命師。

“他還是時常在這地方四處遊蕩。他曾經說:‘我一定是個好導遊。’你們知道他的確是。另外他也經常上教堂,他最喜歡聖詩了;還有聽他們彈奏《追隨我》。總之,當他走近教堂,擡頭望著那聖殿,他曾說要是他有立場去——”

瑪德琳停頓下來。她的胸口隨著深呼吸起伏著。她的目光投射在觀眾席前排,手指攤開在椅子扶手上頭。這—刻她體內似乎滿溢著熱情與玄秘,深邃、強烈有如樹根盤結。然而,她終究只是個女人,在悶熱的棚架底下竭力辯護著。

“抱歉,”她脫口而出。“也許還是別說這些的好,這畢竟不關我們的事。抱歉拿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占據你們的時間。”

“安靜,”審問官左右掃視著騷動漸起的觀眾席。“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浪費了我們的時間。你還有別的話要對陪審團說嗎?”

“有的,”瑪德琳說著轉頭望著他。“還有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申訴人和他的律師即將來訪的時候,我很清楚約翰·芳雷當時的想法。現在你們應該能夠掌握他的心態了。你們可以回溯他的每個思緒和所說的每句話。現在你們應該能夠了解,當他聽申訴人提到泰坦尼克號船難發生時,關於海員木槌和頭部被襲擊的故事,為何他會微笑,為何他會大大松了口氣。因為他才是那個蒙受了腦震蕩和記憶喪失之苦長達25年之久的人啊。

“等等!我並沒有說申訴人的故事是捏造的。我不清楚,也不夠資格下定論。我只知道當約翰爵士——這個被你稱為死者,好像從沒活過似的人——聽見這件他原以為永遠無法證實的往事被提了出來,他內心必定有種極大的解放感吧。他的夢想終於成真,他的身分也理當被證實。現在你們明白他為什麽樂意做指紋測試了。你們知道了他為什麽比別人都來得熱中。你們也知道了他為什麽會如此等不及,如此心急如焚地想要知道結果。”

瑪德琳攫住椅子扶手。

“拜托,也許我的表達十分笨拙,但我希望你們能懂我的意思。找到真相,不論結果如何,是他這一生的惟一目標。倘若他是約翰·芳雷爵士,那麽他會快活地直到終老;倘若他不是,他也不會太過介意,因為他已經了然。你們知道,這很像是足球賽賭博。你把6便士賭金押在上面,心想也許會贏個好幾千鎊,你非常篤定,幾乎可以發誓那就要成真了。然而你必須等到電報來了才能確定。如果電報不來,你就告訴自己:‘好吧,就這樣!’然後暫時放手。這就是約翰·芳雷。這就是他的足球賽賭博。這地方有數不清他深愛的事物:這些是他的足球賽賭博。尊重、榮譽和夜夜好眠:這些是他的足球賽賭博。磨難終止,美好未來即將開展:這就是他的足球賽賭博。現在他有把握他就快贏了。而他們卻說他自殺了。你們為何不仔細想想。你們比我更清楚。難道你們真的認為,你們竟然會認為,他會在真相即將揭曉之前半小時蓄意地割喉自盡?”

她說著伸手蒙住眼睛。

席間起了陣喧囂,被審問官壓下。海洛·魏凱先生站了起來。沛基看見他閃著油光的臉微微發白,他說話時喘得像剛剛跑步過似的。

“審問官先生。這位女士基於特殊請求所作的發言,內容無疑地相當有趣,”他酸澀地說。“我不願冒昧提醒你如何執行職務。也不願魯莽地指出這10分鐘裏你沒有提出任何質問。但如果這位女士的精彩聲明已經結束——倘若她所言為真,則更證明了死者是個大騙徒——身為約翰·芳雷爵士本人的律師,我要求庭上允許我進行交叉答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