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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軍營,腳下突然無力,搖晃了幾次。

入江在路旁坐了下來,手頂住額頭。

“映翔……”

他小聲地呼喚她的名字。

回李家,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到玉嶺去吧!

他作了決定,順著五峰尾山腳的路走向玉嶺。

天邊還殘留著些許晨靄。

五峰尾山腹的兩家跨山厝,那懸樓的腳仿佛極友好地向下並垂。然而,絕非友好——住另一邊的“狐狸”謝世育,就像狩獵似的正張望著鄰家。

入江站在第三峰前。

因為佛像太巨大的關系,站在正下面根本看不見。往後倒退一些,在點朱時擺桌子的地方附近,他佇立了一會兒,仰視著兩尊佛像。

因為是點朱之後不久,下層佛像那很鮮艷的朱唇,沐浴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看著看著,映翔的容貌逐漸擴散開來。不僅在入江的腦海、胸中,映翔在入江的全身擴大著。

入江感到自己的靈魂,已變成了她的俘虜。因為只有被俘的軀體才會有昨夜的夢。

頭暈眼花,因為心生病了。和朱色的唇相對,入江感到難以忍受,步履變得蹣跚。他走向第三峰通到第二峰小路旁的草叢,躺了下來。兩手墊在腦後,腳伸直,設法營造出萬念皆空的境地。

但是,愈是這麽想,映翔的容貌愈纏繞他的靈魂。

可能因為睡眠不足,不知不覺打起盹兒來。很淺的睡眠,沒做夢。至少小寐了幾分鐘,察覺有人,他醒了過來。

翻身趴下,只擡起頭。隔著草的隙縫,看到剛才去過的第三峰前,站了一個男人。

不僅站在同一個位置,簡直和入江剛才的姿勢一樣,佇立著。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身姿呀,但入江突然不得不想——站在那裏的是另一個我。

那男人比入江稍高,長長的側臉上垂著長鼻子,那不正是謝世育嗎?

入江屏息盯視著那男人。

謝世育仰望著第三峰的佛像。他的視線移到下層釋尊像的唇上,不需說明,入江一眼就知道。

謝世育也和入江一樣,步履時而踉蹌。

“簡直就像照鏡裏的我嘛!”

入江心想。

從肩膀擺姿也看得出表情的煩惱。

哦,知道了!

入江的肩膀微顫。

謝世育也愛著映翔。

映翔和遊擊隊有關系,他早已察覺了。住在隔壁,本來就能刺探她的動靜。

他沒將這件事向三宅少尉密告,是因為一顆心暗自許給了映翔。

一定是這樣沒錯!

昨夜謝世育的表現也是佐證。站在李東功的家門前,那個落寞的身影,根本不像密探在偵察目標,而是對著所愛戀女人的家嘆氣。

入江因為就住在李家,如果住在軍營,想必也會駐足在她家門前,為無法排遣的思念而悄悄嘆氣吧。就像鏡子的一裏一外,那時的入江和昨夜的謝世育,兩人的舉止幾乎如出一轍。

謝世育的心,一定比入江悸動得厲害。

他只有三天期限,必須要將所愛的女人交到日本軍的手中。三天,是下決心所需要的天數嗎?

謝世育仰視著佛像的臉,忽然折斷似的垂了下來。

他一定也無法忍受那嘴唇朱色的鮮艷吧,退後了兩三步,那步伐不聽使喚。

“簡直就是我的身影。”

入江覺得很不舒服。

人對於太像自己的人,會產生厭惡。入江懼怕映在鏡中自己的模樣,而且深深地憎惡著。

他握緊拳頭。

可能的話,很想把照出那身影的鏡子敲個粉碎。

謝世育躬起貓背邁步前行,朝五峰尾的方向回去了。

直到背影消隱在褐色的草叢裏,入江眼睛眨也不眨,一徑注視著。

等謝世育的身影消失,入江才回過神來。

“那家夥不是鏡中的我,是另外一個人。”

他低聲說道。

嫌惡與憎恨在入江的胸中卷成旋渦。除此以外的感情,短時間不存在於他心中。他從未體驗過如此清晰的憎惡。

不經意地垂下眼睛,才發現緊握著的拳頭第三關節白白地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