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赫斯珀裏得斯姐妹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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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

在教堂前的廣場上,伊麗莎白·朗貝洛給陽光照得有點兩眼發花。這和伍德霍爾村的大多數堂區教民一樣,在做過主日彌撒後走出教堂時都是如此。古老建築的彩繪玻璃窗已經透不進多少光線了,采光不足。這種昏暗無疑有助於虔誠地靜思,也使牧師講道時那抑揚頓挫的語調更顯深沉,尤其在天氣晴好時——就像今天這個星期日——還會使走出教堂的一眾信徒覺得,自己重又找到了《聖經》上一再提及的那啟示之光。相對而言,似乎人人都很快樂,但伊麗莎白·朗貝洛太太除外。

確實,她很少有心情好的時候。這是有原因的;無論是天性還是生活都沒有眷顧她。若她是在一個農莊,幹活一定會很出色,因為她個頭大,身體結實,差不多就像個男人,而且男人相也在她這副臉上反映了出來:天生一副板臉。可能就是天生這個模樣,令她對教書肅然起敬,而去幹了這一行的吧,她很早就在伍德霍爾當小學教師了,剛剛退休。她的夫妻生活極為短暫:當時光還未在她臉上打下烙印之前,她嫁給了一個軍人。八十年代中期,軍人本打算在突厥斯坦戰爭結束歸來後在村裏經營一個農莊,但他再也沒有回來。他留下的是悲傷的伊麗莎白·朗貝洛,又沒有孩子,煢煢孑立。從那天開始,她對伍德霍爾村那些頭發金黃的小家夥們變得更兇了。在小把戲們眼中,這位女老師像是一條惡龍,這到後來也就成了她的外號。年齡很小的非常怕她,而年歲晟大的幾個則甘冒風險,不時對她來點惡作劇,因為他們喜歡將“龍”惹得發火……

伊麗莎白.朗貝洛太太孤零零一個人向她的小屋走去。這時有個人悄悄趕了上來,和她搭上話,隨後指出,說她這段時間似乎心思不小。

“是啊,”前女教師直率地答道,“請您相信,有時候我真難承認一些勸人為善的道德規範,就像剛才,我們的牧師還一再講了的呢。說說容易啊,當一切順遂時……”

“是什麽事讓您煩惱呢,朗貝洛太太?”

“我還是什麽都別說了吧,因為這牽涉到村裏那些非常模範的家庭。說到底,是他們的女孩兒……我也不提名字了,其中有三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最特別。她們瘋瘋癲癲,什麽好事都不幹,專門夜裏到我果園來亂跑亂竄,把我最好的蘋果偷走。我知道這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可是……人不作興偷東西的,這是個道德原則,哪怕是一個蘋果也罷。”

“我完全贊成您的看法。您就從來沒有設法,來個當場逮住嗎?”

“哪裏,還用說!我甚至試過要追上她們。不過您想,她們這個年齡機靈得像是松鼠,我一靠近,她們就趁黑夜不見人影兒了。”

“您從沒和她們父母講過嗎?”

“講過的啊,”朗貝洛太太道,口氣中透出自尊心受到傷害,“您根本想不到他們是怎麽回答我的:‘沒證據就不該來告狀,即使是對孩子……’您懂嗎,就這麽說的!似乎他們還懷疑我的善意.還反過來要否定我過去教書所花的心血,很多時候甚至就是在替他們調教後代啊。”

“您說得對。這種情況下需得上一課的,倒是那些家長呢。您知道該怎麽做嗎?那就是馬上抓住她們。”

“您的意思是……”

“既然他們一定要證據,您就給他們拿出確實的證據。”

朗貝洛太太有會兒沒做聲,隨後問道:

“什麽樣的證據呢?您是不是有個主意?”

“對,因為我確實想起一位女友,她也曾有過類似的煩惱,是她梨樹的事,不過我認為這也沒有什麽不同。為了使那些該受懲罰的家夥無話可說,她想了個聰明的主意。實際上這是她以前讀到的一個很古老的故事,可以說,很管用呢!她是這麽做的……”

第二天中午過後,老蒂莫西正從大果園裏走過去,這果園一直延伸到朗貝洛太太農舍的屋後。他背上背著鍬和耙子,齒縫間咕噥著牢騷,心想這個潑辣女人的腦瓜是不是還夠清爽。慣常他會給她菜園幫些小忙,修修籬笆和樹什麽的。她呢,總是吹毛求疵,要他不折不扣照她的吩咐去做,有時還很過分。她說話的口氣總是訓人似的,倒好像是她在教他做手藝,這讓他很是惱火。不過她還從來沒叫他做這麽一件怪事,而且還讓他一遍又遍把自己的指示再說一下。

雖然戴著草帽,蒂莫西仍覺炎熱難耐。他汗流浹背,總算走到她給他指定的那棵蘋果樹跟前。它長在這片地塊的中央,四周相當開闊。這棵樹不算最大,但結出來的果子無疑最為出色,是成熟期早的一個品種,個個長得惹人喜愛,朗貝洛太太很是為這棵樹自豪。樹上的蘋果已壓彎了樹枝:老蒂莫西不慌不忙先咬上一個,在嘴巴裏嘎巴嘎巴嚼著,隨後按照女主人非常明確的吩咐開始幹活。他先將樹幹四周的野草鏟掉,半徑約有三米。這讓他足足花了一個鐘頭,因為那些野草在他鏟下特別頑強。幹完後,他將這塊新開出的土地翻了遍,又仔細耙幹凈,隨後用鏟背將地平整好,使地面非常平滑。接下來要幹的,卻讓他去農舍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因為他得將這塊地澆上一遍水,把泥土弄濕潤,但又不能過頭;此外還要注意把地上自己走過的腳印一點點地擦掉。幹完活時差不多已快到四點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