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克裏特公牛(第2/6頁)

他再度拿起報紙,將它在我膝上攤開,用粗胖的食指指著一篇文章:

斯捷普內:奇特的酗酒者鬥毆

我狐疑地擡頭望著他,心想他對這樣一些小事也注意起來,心情未免太消沉了吧。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麽,不大客氣地反駁道:

“您先讀讀吧,然後再作判斷。”

說著,他起身走到壁爐那兒,背對著我,專心欣賞起那九個裝飾在壁爐台面上的大理石美女。

我帶著困惑,開始讀這文章。

伊萊亞斯·紮金托斯堪稱自然界之偉力:他全身肌肉隆起,脖頸粗如水牛,濃密亂眉下的眼神仿佛兇煞……料想無人膽敢向他挑釁。此人系一水手,希臘克裏特島出生,現時正在倫敦碼頭打短工,其人辦事以一頂三,先後雇主均表滿意;唯有品行不佳,曾招惹多宗法院官司。該人生性易怒,脾氣暴躁,身為一家之主卻並不稱職,生活放蕩、好酒,晚間多赴東區貧民窟烏瘴小酒館消磨時光,混跡一群相投者間。他來此發號施令,確屬名副其實之山寨大王,但凡招惹他者,莫不肋骨斷、牙齒落、胳膊折,似此不可悉數。然上周五,此人終遭遇更強高手……

當晚十時許間,有一衣著怪奇之男子走進“紅種人”酒吧大堂。此人若現身西區的攝政王大街,恐會更加惹人注目;然而此時此地(斯捷普內),他置身各種國籍、偶爾亦有異國裝束之水手中間,卻並無多少顧客覺得刺眼。只見他身披獅皮,獅嘴上頜蒙住頭顱,恰如一鴨舌帽遮住眼睛,故其面容上部無法看到。目擊者一致肯定他是年輕男子,模樣健壯,身軀高大,步態自信,但更多信息仍付闕如。斯時眾人或僅將之視為一怪誕非洲獵手而未予注意,然此人卻忽向紮金托斯發話,後者正同屋內一酒吧女快活調情。一眾顧客莫不瞬時驚呆。“噫,克裏特肥仔,現時汝至此何為?汝應守家,與汝糟糠之妻並一眾細仔相依為命。放下此一本分姑娘,速速逃命,休要惹本大爺火起心頭!”

對紮金托斯而言,此話何止挑釁。他初時驚愕萬分,復又一陣大笑,似因其侮辱過甚,反不必大動肝火。只見他微打酒嗝,對身旁女伴哂道:“小親親,莫非本大爺尚在夢中……似這等瘦弱孬種,竟敢對本大爺如此說話,真讓人孰不可忍!莫非他酒意未過,又或者剛從瘋人院跑將出來……”而那瘦小之人則接著又道:“罷矣,肥牛,且留著汝這身肥膘,莫待本大爺將汝打成肉醬!”水手聞此,怒不可遏。只見他巨拳揮舞,猛吼一聲,聳身而起,直直撲向對方。而那身披獅皮之人亦早有準備,兩人勢不可免,開始進行決鬥。圍觀眾人均覺此陌生人力量不足,雖尚算結實,又頗見機靈,但面對克裏特水手的超常寬肩,卻委實難以應對。那水手當時正稍有醉意,又被激起狂怒,出手自無余地。初時,陌生人以其靈巧身法,數次閃過對方猛擊,眾人猶暗暗揣想,生恐他只是暫時性延緩結局,遲早總會被對方擊中,屆時必將倏然倒地,長眠不醒。眾人同時覺得,縱其人出手反擊,亦只能收效甚微---須知那希臘水手體魄巍然,又久經艱危困境,生性好鬥,尋常人莫之能敵。然事態大出意料!只見該獅人進退得宜,拳拳直奔水手面頰,招數準確之余,力道更不同凡響。“真神力也!”眾觀者驚嘆不止。

再說那兩人赤手空拳相搏,獅人不動則罷,動則招招攻向要害;克裏特水手驚駭莫名,慌亂之間,眉弓又遭重擊,那拳印深可見骨,紅潤的胖臉須臾腫脹流血,繼而兩眼模糊,失足倒地,正欲起身再戰,而對方拳勢未休,最終動彈不得,慘被制服。獅人停手之後,便向輸家說道:“克裏特公牛,本大爺早就知會過你,此一教訓足矣!望汝輩日後循規蹈矩,休要再上歧途。噫,且容本大爺送汝返家……”此人說著俯下身來,揪起大塊頭對手頭上那濃密蓬亂的黑發,一直拖過廳堂,當眾揚長而去。觀者無不目瞪口呆,直至數分鐘後,方有幾人壯膽去屋外一窺,而斯時自是人影無蹤矣。

次日上午,紮金托斯太太來到白教堂鎮警署報案,正是她提供了獅人的些許情況。那獅人確將其薄情丈夫送回,然則又是何等一副模樣!不省人事,血流滿面,牙齒全無,下巴歪斜……面目全非矣!紮金托斯太太坦承此事同她不無幹系。事出兩星期前,她下班回家,路遇該身披獅皮之年輕男子。男子上前搭話,不安而關切地詢問其因何傷心若此。她辛勞一天,身心俱疲,未作猶豫便敞開心扉,稱家中育有五子,撫養不易;丈夫不管不顧,日甚一日,夜不歸宿更是尋常,而回家之際,又往往滿身酒臭,廉價香水的味道刺鼻,且動輒對其拳腳相加……獅人對此深表同情,盡力勸慰,並允諾插手此事。紮金托斯太太從未想過此人說話當真,更未料其方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