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勞倫特·貝頓關上電動剃須刀,打量著鏡中的自己。盡管他遲遲才起床,睡眠並未抹去前晚放浪的痕跡。他黎明時分才回到家,喝得爛醉,一頭栽到床上,頓時人事不省。現在,盡管沖了一個長長的淋浴,又剃了胡子,他仍舊有黑眼圈,以及長時間沒有接觸陽光的人特有的蒼白。浴室的日光燈無情地照出他不健康的臉色。

天哪,我看起來真像是死了。

他拿起須後水,噴了不少在臉上。水噴得太多,酒精刺痛嘴唇。他梳了梳幹枯的頭發,在腋下噴了點除味劑。他覺得這樣一來,就做好了準備,又能繼續狂歡一夜。

他的衣服胡亂攤在床上。他從前有個管家會來幫他收拾房間,把東西擺回原處,再任他胡堆亂放。可現在他雇不起管家。連房租都已經拖欠了4個月,沒被掃地出門就已經是個奇跡。

這幾個月以來,事情真是糟透了。他昨晚甚至在賭場輸了一大筆錢。最糟糕的是,這錢並不是他的。這是他從畢加羅那裏又一次要來的預付薪水。電台經理抱怨了一陣,最後還是打開錢包,不甘不願地簽了張支票。他把支票推給他,警告說這是最後一次。

這錢足以填補不少關鍵的缺口。比如尼斯這套發臭的、連蟑螂也不願來的兩間房間的房租。此外,他第三期付款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支付貸款,所以農業信貸銀行已經取消了他的汽車贖回權。去他們的吧。那個該死的銀行經理普羅莫比先生在他去抱怨的時候,像對待人渣一樣對待他。還逼著他退回了信用卡和支票本。

可這些甚至還不是他的主要問題。要是就好了。他欠那個混蛋毛瑞斯一大筆歐元,這債是他們還用法郎時就欠下的。他設法支付了幾期還款,但是那個雜種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大家都知道那些不還他錢的人會有什麽下場。關於這些人的可怕故事到處流傳。它們可能僅僅是謠言,但是勞倫特並不存什麽僥幸心理。

他在床邊坐下,用手指撓著頭發。他四處張望。目光所及之處,到處讓他厭惡。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住在阿瑞安的這個垃圾場。毛瑞斯已經收走了他在阿克羅波力斯那套漂亮的公寓,用來補償他的一部分債務。但是利息日積月累,飛快地又變成一大筆錢,為此他很快又要來奪走他剩下的一切東西了。

他胡亂套上長褲和一件幹凈一點的襯衫。他從床底下撿起昨天丟在那裏的襪子。他根本不知道它們怎麽到了那裏,也記不得自己昨天晚上怎麽脫的衣服。衣櫃上有面鏡子,裏面映出的人比這房間也好不到哪裏去。

40歲。混成這樣。要是他不來一點變化,改變這種狀況,很快他就會淪落成個乞丐了。連刀片都買不起。當然,要是毛瑞斯幫他一把,就不必煩惱這個了……

但是,他昨晚感覺到運氣的來臨。皮埃羅給了他一些數字,而皮埃羅的數字一貫是幸運的。多虧了“小雨人”,他不止一次心滿意足地走出賭場。很快這些錢又被他揮霍一空,就像所有那些不義之財一樣。

他找到賭場附近專門恭候他這樣的人光臨的一個家夥,把畢加羅的支票兌成現金。他付了一大筆所謂的傭金。不過,當他滿懷希望地走回賭場時,他根本不知道只是又鋪就了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一場災難。一次也沒有贏過。收錢的人一批接一批無情地收走他的賭注,臉上掛著收錢人麻木不仁的表情。骰子一轉,小球一出發,那個混蛋就伸手把他先前贏得的錢一並收走。他覺得一切都灰飛煙滅。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哪怕把錢丟到壁爐裏燒掉也比這樣好啊。當然,現在他連壁爐也沒有。毛瑞斯或者別的類似的人現在正享用著他的壁爐呢。去他媽的。

他從床邊站起,打開歪歪扭扭放在類似桌子的東西上的計算機。這是一台他自己組裝的計算機,運轉速度非常快。奔騰Ⅳ1.6G處理器,1G的內存和兩塊各30G的硬盤。至少他還有這個。要是沒有電腦,他才真活不下去了。裏面存著他的筆記,他的節目計劃,還有他心情憂郁時寫下的東西。那些時候似乎總是清醒的。還可以上網,從他被囚禁的監獄裏獲得虛擬的逃脫。

他打開電腦,看到自己有封郵件。它不知來自誰,是以富有韻味的老式字體打出的:

要錢嗎?城裏的有錢舅舅。

他納悶是哪個笨蛋開這個拙劣的玩笑。大概是哪個知道他窘境的朋友吧。誰呢?讓·盧嗎?畢加羅嗎?台裏的哪個人嗎?

誰是這個“有錢舅舅”呢?有那麽一會兒,他竟然想到了那個美國人,調查謀殺案的聯邦調查局特工。他的眼睛盯著你看時,比那個打進來電話的聲音還要令人不寒而栗。沒準他想借此給他施加壓力。不過他不像會幹這種事的人。他要不就是把你摔到墻上,暴打你一頓,直到你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