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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是一個相當寬敞的長方形。左邊的墻整個為一個書架所覆蓋,架子上放滿電子設備,包括由兩台連在蘋果計算機上的愛麗斯牌匣式錄音機組成的一整套音響系統。這個音響系統還包括堆在墻右側的音響設備,有增壓器、富卡斯瑞特的ProTools軟件控制的過濾器以及一些羅蘭和科格牌音效設備。另外還有一台無線電搜索器,可以用來收聽所有頻道的節目,連警用無線電系統也能收到。男人喜歡聽收音機中傳出的聲音。它們來自看不到臉或者身體的人們,在空中從一處傳到另一處。它們充滿想象,可以自由地加以幻想。它們是他錄音帶上的聲音,是他腦海中的聲音。

男人從地板上拾起先前放在轉輪附近的密封盒。屋子右邊,兩個木架上有張小木桌,桌子一頭抵著金屬墻。男人將盒子放到桌上。他在一把有滑輪的椅子上坐下,這把椅子可以任意滑到對面墻前,讓他輕易地夠到音響。他打開台燈,燈光和屋頂掛下的日光燈的光線融匯一體。

男人一個一個地扳開盒子的鉸鏈,因為激動,心跳漸漸加快。這一晚沒有虛度。男人微笑起來。外面,一如既往地,有人正在追逐他。在那個世界裏,裝著玻璃眼睛的獵犬標本在閃閃發亮的櫥窗後面愚鈍發呆。空中還有其他聲音彼此徒勞追逐,結果也和獵犬的追捕一樣,一無所得。

幸虧有陰影庇護,這所房子又像家了。品位重新找到內容,腳步再度聽到回聲。久經磨難,初衷不改。他更愉快地笑了,雙眼星星一般閃閃發亮,宣布古老的預言終成現實。一片死寂中,他緩緩擡起盒蓋,仿佛聽到空中響起恢弘樂章。

在這片小小的秘密空間裏,血液和海水的味道蔓延開來。男人突然憤怒了,胃部一陣抽搐。心臟勝利的搏擊瞬間轉變為死亡喪鐘。他跳起來,手猛地捅進盒子,小心翼翼取出約肯·威爾德的面部殘余,鮮血和鹽水滴答淌下。盒子的密封蓋沒有蓋緊,海水滲了進去。他將殘余物在手中翻來覆去,檢視它遭到的破壞。皮膚上接觸到海水的地方都已粗糙發白。生氣全無的頭發又硬又亂。

男人將戰利品扔進盒子,仿佛這才覺得它惡心。他跌坐進椅子,用沾染鮮血和海水的手揉著頭發。他漫無目的地用手梳理頭發,腦袋耷拉下來,心情因失敗而沮喪。白忙一場。

男人漸漸憤怒,惱怒穿過高高的草叢迤邐爬來,漸變為大聲喘息,擴大為強烈的雷電,在恐懼的喃喃低語中擊碎屋頂。怒火爆發了。他跳起來抓過盒子,將它舉過頭頂,朝著金屬墻狠狠砸去。墻壁發出一聲回音,音叉一樣敲出男人心裏聽到的喪鐘。盒子彈回來掉在屋子中間的地上。它翻了個身,側躺在地,盒蓋被撞擊的力量摔裂開來。約肯·威爾德和亞利安娜·帕克可憐的殘余物落到地上。男人輕蔑地看著它們,仿佛這是一團錯扔到地上的垃圾。

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呼吸漸漸恢復正常,心臟也平靜下來。雙手耷拉到身邊,觸碰著褲子的纖維。他的眼睛又變成虔誠教士的雙眼,默默傾聽只屬於他的先知教誨。還會有另一個長夜。還會有很多長夜。還有上千張人臉上的微笑可以被掐熄,仿佛被掏空的可笑南瓜裏的蠟燭被熄滅。

他坐下來,滑到有音響的墻那裏。他從房間裏到處都是的CD和唱片箱子裏隨意摸出一張,幾乎迫不及待地塞進播放機。他打開播放機,弦樂從揚聲器裏傾瀉而出。這是一段憂郁的樂曲,仿佛凜凜秋風拂過地面,輕柔地卷起片片蜷曲落葉。

男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再次微笑起來。失敗已被拋諸腦後,他陶醉在甜美的樂聲中。還會有另一個長夜,還會有很多長夜。音樂在房間裏誘人回旋,那個聲音隨之響起:是你嗎,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