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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媽的!”

尼古拉斯·於勒把手中的報紙丟到桌面上亂七八糟的報紙堆上。所有這些法語和意大利語報紙都在首頁刊登了雙重謀殺的新聞。盡管警方盡量保密,大量細節還是被捅了出去。離奇的犯罪像份大餐,令新聞界摩拳擦掌,激動不已。更何況受害者都是名人。難怪乎報紙大標題個個離奇古怪、聳人聽聞。一名F1方程式賽車冠軍和他身為世界著名棋手的女友。這簡直就是個金礦,記者們恨不能赤膊上陣,狠挖一通。

有兩個膽識過人的記者煞有介事地把事件解釋得有頭有尾,想必是給發現屍體的水手支付了大筆酬勞。記者們在文章中天馬行空地添油加醋。每家報紙都推出自以為是的闡釋,並且老練地留出空間任讀者想象。

我殺……

警察總監閉上雙眼,然而眼前的情景一切照舊。用鮮血寫在桌上的記號縈繞在他心頭不去。這些簡直不像生活中的事。它們應該是作家們故弄玄虛的故事,或者成功的劇作家們啜著飲料,在馬裏布海灘【好萊塢附近的明星聚居地。】的別墅裏隨手寫出的聳人聽聞的劇情。它們應當是布魯斯·威利斯或者約翰·屈服塔式美國偵探們調查的事件,他們個個有副好身材,隨身攜帶輕便手槍。這根本不是一名快要退休、平庸尋常的警察總監會遇上的事。

他站起身,邁著仿佛漫長旅途後疲憊不堪的步子走向窗子。電話從四面八方湧來。既然所有人問的都是同樣的問題,所以他也就統統用同樣的回答來打發。他看了看表。工作會議很快就要召開。保安局的頭頭魯克·隆塞勒要來參加,首席檢查官阿蘭·杜蘭德也會來,後者作為負責調查的官員,宣稱要親自負責領導調查。內務部議員也計劃與會。唯一缺的看來只有親王本人啦,按照國家的規定,他可是警察力量的總指揮,盡管誰也搞不清楚……

現在他擁有的只有一丁點信息和大量外交辭令,他打算用它們來對付所有人。

有人敲門,他轉過身回答,“請進。”

門開了,弗蘭克走了進來,表情看起來一百個不樂意。於勒看到他,既意外又寬慰。他知道弗蘭克是出於對他的感激,在他焦頭爛額之際趕來表示一點支持。弗蘭克·奧塔伯,從前的弗蘭克,正是對付這類事件的高手。盡管他知道他的朋友已無意再當警察。

“你好,弗蘭克。”

“你好,尼古拉斯。近況如何?”

“近況如何?”於勒覺得弗蘭克這樣問他,是為了避免他先向他提出同一個問題。“你能想象得出。我面對的壓力遠遠超出我能承受的限度,完全沒有指望了。所有人都在逼問我。好像一群把我錯認成狐狸的獵狗。”弗蘭克一聲不吭,坐到桌子前一張扶手椅上。“我們在等待驗屍報告和法醫的測試結果。但是他們還沒有什麽進展。他們在船上1厘米1厘米地搜尋,仍舊一無所獲。我們對桌子上的字做了筆跡分析,結果還沒有出來。但願不要像看上去那樣沒有希望……”

他看看美國朋友的臉,琢磨他對自己的話是否感興趣。他了解他滄桑的過去和承受的痛苦。失去妻子後,弗蘭克任自己自生自滅,仿佛全世界的問題都歸罪於他。於勒見過因為酒精或者更糟的東西失去自我的人。他也見過絕望自殺以減輕悔過之情的人。弗蘭克與他們正相反,他始終頭腦清醒,身體健康,仿佛他想阻止自己忘卻,寧願日復一日地接受殘忍的懲罰,不容許這種苦役有絲毫減免。

於勒坐了下來,胳膊肘撐在桌上。弗蘭克沉默地坐著,沒有任何表情。於勒頗為艱難地繼續著談話。

“我們什麽線索也沒有。兇手可能自始至終都穿著潛水服,包括潛水鞋、手套和帽子。換言之,沒有頭發或者任何東西留下。他的手印和腳印都屬於正常體格的人,這樣的人有成百萬。”於勒頓了頓。弗蘭克的眼睛像兩塊黑炭般空洞無神。“我們也展開了針對受害者的調查,像那樣的兩個人,總是各處旅行,你可以想象他們在生活中接觸過多少人……”

警察總監好像突然有個念頭一閃。

“弗蘭克,你來幫助我吧,怎樣?我可以給你的老板打電話,請他跟上面打招呼,安排你來調查。你已經對情況非常熟悉,再說過去你幹的就是這行……受害者之一又是美國公民……你是調查這個案子的最佳人選。你能說流利的法語和意大利語,又了解歐洲警察辦案的風格和他們的思維。真是天賜的幫手。”

“不行,尼古拉斯,”警察總監的話好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大風一般抵達弗蘭克,不過他眼裏的烏雲屬於另一種暴風雨。“我們不再有共同的回憶。我不再是從前的我。再也沒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