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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覺得他仍舊沒法確切形容這個事件,這有點像不給夜晚命名,借此指望黑暗不會來臨。在他腦海中,這始終是“哈瑞婭特的那件事”。

於勒聽說這事以後,好幾個月以來幾乎每天都打電話給他。他終於說服他不再獨處,到蒙特卡洛來拜訪他。他像真心朋友一樣幫他安排了住處。現在他住在安德烈·費南得的公寓裏,後者是個經理,每年都要在日本過上大半年。

此時,於勒看著他,就像大海中的落難者看著救生艇。弗蘭克無法拒絕他,只能暗自好奇,他們倆究竟誰是救生艇。他們倆都獨自面對著充滿殘酷想象的死亡。

“走吧。”弗蘭克重新戴上太陽鏡,在屈服於轉身逃走的沖動之前突然站了起來。

他機械地跟在朋友後面走上貝內特船,覺得心跳加快。警察總監指指雙桅船通往下面船艙的台階,示意他先下去。他發現他的朋友注意到被固定住的船舵,不過一聲不吭。他們下到船艙,弗蘭克在黑色太陽鏡片後轉動眼睛,四下打量。

“嗯,挺奢侈的船。一切都由計算機控制。這是艘單人就可以操縱的遊艇。”

“是的,船主很有錢。想想吧,他用生命冒險多年,才換來了這些錢,下場卻這樣慘……”

弗蘭克看到殺手留下的痕跡,也看到了法醫留下的熟悉標記,後者曾經竭力發掘更加隱秘、不為人注意的痕跡。這裏有取指紋的標記,有測量和仔細搜查的痕跡。盡管舷窗全部打開,空氣中還是彌漫著死亡的氣息。

“他們發現那兩人躺在這裏,在臥室裏,肩並肩。你看到的腳印是橡膠鞋留下的,可能來自一件潛水服。手印中沒有指紋。殺手戴著手套,一直沒有摘下。”

弗蘭克穿過走廊走進臥室,在門口站住。門外一片寧靜,門內卻是地獄所在。他曾經看到過類似場景,血跡一直濺到天花板上。他看到過真正的屠殺。但那些都是人和人之間,為了人類的目標而展開的無情鬥爭。為了金錢、權利、女人或者別的事情。是罪犯和罪犯之間的爭鬥,是人和人之間各種等級的沖突。可是在這裏,空氣中漂浮的,是一個人和他自身邪惡的爭鬥,這些邪惡侵蝕著思維,就像鐵銹侵蝕鋼鐵。沒有人比弗蘭克更清楚這個。他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只得撤出。於勒等他走近,繼續講述著。

“他們停泊在豐維耶港,那裏的人們告訴我們,約肯和亞利安娜昨天早上起航。他們沒有回去,我們據此推測,他們在離岸有一定距離的某處停下了。可能就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因為他們沒有多少燃料。謀殺的詳情還有待澄清,不過已經可以大致推測出來。我們在甲板上發現一件浴袍,女孩可能走上甲板呼吸新鮮空氣。也許她還遊泳了。殺手肯定是從岸上遊過來的。不管是怎樣做到的,總之他出其不意將她拖入水中,令她窒息而死。她身上沒有傷口。然後,他在甲板上撲向約肯,刺死了他。他把這兩人拖回臥室,有條不紊地幹了……那種事,願上帝懲罰他!然後他將船頭對準港口,捆住船舵,讓船直沖向港口,然後用來時的方式離開。”

弗蘭克沉默地聽著。盡管光線昏暗,他還是戴著太陽鏡。他低著頭,好像正盯著那條從他們之間穿過的血痕。

“你有什麽看法?”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兇手想必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家夥。”

他想離開,想回家。他不想說這些話。他想回到碼頭,重新漫無目的地在陽光中閑逛。他想輕松自在地呼吸。但他別無選擇。

“如果說他是從岸上遊過來的,那麽這就不是一時沖動的犯罪,而是充分策劃、安排好的犯罪。他知道他們的所在,而且可能早已鎖定他們為目標。”

於勒點著頭,好像弗蘭克說出了他的心裏話。

“這不算完,弗蘭克。他對自己的所為還留下這樣一個評語。”

於勒移開身體,顯示出身後的東西。一張木桌,以及仿佛是魔鬼親筆寫下的可怕字樣。

我殺……

弗蘭克摘下太陽鏡,仿佛甲板下暗淡的光線使他無法看清這些字。

“如果是這樣,這些字眼只能意味著一件事,尼古拉斯。這並不是對他所為的一個評語,它意味著他計劃繼續。”


男人關上身後沉重的密封門。

門精確契合進金屬門框,悄無聲息地關閉,與墻溶為一體。和潛水艇艙門構造相似的轉輪在他手下輕易地轉動著。男人很有力,不過他也知道這些機械需要定期加油、潤滑,他對它們加以精心保養。男人小心翼翼、無微不至地照料他的所有物。這個地方一切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他獨自一人,封閉在他的秘密小屋。這裏人群、白晝的光線和邏輯那單一的流動均被排除在外。他像動物返回自己的巢穴一樣鬼祟而急迫,像已經找到獵物的猛獸一樣全神貫注。鮮血和夕陽的殷紅、尖叫的聲音和喃喃低語,和平和死亡,全都在他的腦海中匯集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