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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肯·威爾德按下起錨機的遙控按鈕,放出足夠長的鐵錨穩住“永遠號”。船停穩後,他關掉馬達。他的遊艇上使用的是一個出色的雙馬達,貝內特造船廠為他特制的。船慢慢打起轉。朝往陸地的微風吹著它,使它隨著潮水波動,船頭慢慢掉向大海方向。亞利安娜站在甲板上看船錨下降,輕巧地穿過甲板朝他走來。約肯半閉著眼睛欣賞她,再一次驚嘆她那靈活、健康,很有點陽剛之美的身材。他享受著她結實的身體和優美的姿態,感覺到欲望仿佛劇痛般燃燒,不由得感激命運的垂憐,它創造出這個再完美不過的女性,比他自己親手設計的還要令他心滿意足。

他仍舊沒有勇氣說出愛她。

她走到駕駛艙,投入他的懷抱,摟著他的脖子,小嘴在他的臉上印了一個輕吻。約肯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以及她身體上自然散發出的芳香。它聞起來像大海之類可以心滿意足、不急不忙加以探索的事物。亞利安娜的微笑在落日余暉中光芒四射,約肯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她雙眸映射出的光彩。

“我想下去沖個澡。你要是願意,等下也可以沖一下。你要是再肯刮一下臉的話,我對你晚飯後的一切提議都將百依百順。”

約肯回報給她一個同樣意味深長的笑容,用手摸了摸兩天沒刮的腮幫。“真有趣,我還以為你們女人喜歡有點胡須的男人。”他模仿著50年代電影中的語調,“一個一只胳膊摟著她,另一只胳膊駕駛小船開進夕陽的男子漢。”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亞利安娜配合著他的遊戲,抽身離開他的懷抱,默片明星一般走下甲板,“和你一起開進夕陽,我的英雄。不過,我的臉頰並不一定要紅得發燙,對嗎?”

她消失在門那頭,仿佛一個女明星說完經典台詞之後退下舞台。

“亞利安娜·帕克,你的對手們認為你是一個象棋大師,可是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你到底是什麽。”

“是什麽?”她好奇地將頭從門後探出。

“我遇到過的最可愛的小醜。”

“沒錯!所以我象棋才下得那麽好。因為我並沒把它當回事。”她又消失了。

約肯看著甲板上反射的燈光,聽到沖淋浴的聲音,嘴邊的笑容久久不願退去。

幾個月以前,他參加巴西站的比賽時邂逅亞利安娜。他倆都出席一個生產運動服的跨國公司贊助商舉辦的招待會。他一般都盡量避免這類晚會,不過這次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一場慈善晚會,他無法拒絕出席。

他不自在地在充滿人群的房間裏四處走動。身上的燕尾服優雅貼身,誰也看不出其實是臨時租的。他舉著一杯不打算喝的香檳,臉上掛著無法掩蓋的厭倦表情。

“你總是喜歡這樣享受嗎?還是你在強迫自己受罪?”

他轉向聲音的方向,與亞利安娜微笑的綠眼睛撞個正著。她穿著男式燕尾服,襯衫領子敞開著,沒系領結,腳蹬一雙白球鞋。她的服裝和剪短的黑發使她看起來像優雅的彼得·潘。他在報紙上看到過幾次她的照片,頓時想起她的名字:亞利安娜·帕克,一名來自波士頓的獨特女子,她把世界上最有名的象棋手殺得屁滾尿流,因此名聲大振。她說的是德語,約肯也用同樣的語言回答她。

“他們想把我拉去槍斃,但我恰好周末有安排,我到這來了。”

他對充滿人群的房間點點頭。女孩快活地笑了,看到她被逗樂的表情,約肯覺得自己通過了測試。她伸出手自我介紹:“亞利安娜·帕克。”

“約肯·威爾德。”

他握住她的小手,感覺這個姿態有種特別的含義,仿佛他們已經用目光達成某種默契,將來只需寥寥幾語就能彼此明了。他們站在巨大的陽台上,周身籠罩著巴西之夜寧靜的空氣。

“你德語為什麽說得這麽流利?”

“我父親的後妻,也就是我的親生母親,是柏林人。幸運的是她和父親的婚姻維持得足夠長,來得及教會了我。”

“有這麽可愛的腦袋瓜的女孩子,為什麽要選擇沒日沒夜埋頭在棋盤上呢?”

“為什麽?”亞利安娜反駁道,挑起一條眉毛,“有如此有趣的腦袋瓜的男人,又為什麽會願意鉆進你們賽車手頭上套的那種罐子裏呢?”

兒童基金會的代表走過來請他進舞廳。約肯不情願地跟在他後面離開了亞利安娜。他暗自決定盡快回答她最後提的那個問題。他走進舞廳,回頭看她,發覺她正倚在欄杆上,雙手插在口袋裏目送著他。她嘴上浮起一個會意的微笑,沖他舉了舉手中的香檳。


第二天,參加完星期四的試車之後,他去了她參加的聯賽。他的到場引起觀眾和記者的一陣騷動。約肯·威爾德,一位兩度F1方程賽世界冠軍杯的得主,出席亞利安娜·帕克的一場比賽,這絕不是偶然,也顯然不會出於他對象棋的興趣,因為他從來不曾表示過喜好象棋。她坐在聯賽桌邊,有一道木頭隔墻把她同裁判和觀眾席分隔開。她轉頭看了一眼騷動的地方,看到他時,她的表情文風不動,仿佛不認識他似的。她轉回頭,繼續看著她和對手之間的棋盤。約肯欽佩著她全神貫注的風範,只見她低頭凝神看著棋局,嬌小的女性身軀奇特地出現在通常只屬於男性的氣氛中。接著亞利安娜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他對象棋一無所知,但是他從觀眾的反應中感覺到了這一點。突然,她站了起來,將棋盤上的王放倒,表示認輸。她垂著頭,誰也不看地穿過木門走進後屋。約肯試圖跟上她,但她已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