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別(第4/32頁)

“怎麽辦?”崔淼喘著粗氣問裴玄靜,“要不你挑幾件最要緊的東西吧?”

裴玄靜只是咬緊牙關。崔淼見狀,往掌心裏啐了幾口唾沫,運足氣又要去搬箱子。

“住手!”她大叫著去攔他,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粒火星從天而降,箱子瞬間燃燒起來。

裴玄靜拉著崔淼往後退去。“箱子我不要了!快走啊!”她已熱淚縱橫,卻死也不肯松開拉他的手。

兩人互相拉扯著逃出烈火的包圍圈。

崔淼恨聲連連,“剛才你應該讓我搬的,多少能搶下一些東西……”

“太危險了,你會燒傷的!”

“可是你的嫁妝……”

“沒關系。”裴玄靜揚起臉,含淚回答,“最重要的東西都在我身上。”

“啊!”

“咱們趕緊走吧。”她環顧四周,驛站裏的人幾乎都逃光了,周圍的空氣也燙得讓人瀕於窒息。

“是,快跑!”

崔淼牽起裴玄靜的手,朝著渭河岸邊跑過去。

出了驛站才看見,連綿的河陰大倉已經燒成一條長長的火龍,見頭不見尾。狹長的河岸上來回穿梭著救火的人群,看打扮已經不是驛丁,而是守衛大倉的正規士兵了。

烈火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碼頭旁聚集了不少人,兩人便也奔向那裏。可是還沒到碼頭,他們就被一隊人馬團團包圍住了。

領隊者騎在高頭大馬上叫道:“抓捕縱火犯!”

“我們是住驛站的客人,不是縱火犯!”

根本沒人理會他們的辯白,火聲、風聲、人聲把一切都淹沒了。

2

對於漕運的噩夢,憲宗皇帝李純還是有心理準備的。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貞元二年時,江淮轉運使韓滉一度和朝廷叫板,拖延運輸漕米入京。關中很快山窮水盡,禁軍公然在大街上叫罵,威脅再不發軍餉就要造反了。

李純記得,那段時間爺爺德宗皇帝天天在大明宮中遙望東方,一邊禱告上蒼,一邊近乎絕望地等待著渭橋碼頭的消息。總算天佑大唐,終於在一個秋風蕭瑟的早晨,德宗皇帝等到了駐守陜州的陜虢都防禦使李泌的加急快報——漕運船隊到了!皇帝聞訊欣喜若狂,竟一路狂奔至東宮,對著太子大喊:“漕米已到陜州了!漕米已到陜州了!……我父子得生矣……”

那一年李純剛滿九歲。

祖父和父親為了漕米抱頭痛哭的一幕從此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在李純的印象中,祖父和父親還有一次相對而泣,是在貞元二十年的嚴冬。那年深秋,父親李誦在太子的位置上苦熬整整二十五年後,終於中風病倒了。這一病便無法下地也說不出話。德宗皇帝心急如焚,每以老邁之軀親至東宮探望,父子二人亦只能緊握雙手,默默地相顧垂淚。

第二年的正月祖父就駕崩了。驚心動魄的八個月之後,李純登上皇位,又過了四個月,父親在太上皇的位置上升遐。

前後整整十二個月,便是李純永遠不願再去回顧,卻總也逃避不了的永貞元年。

回想貞元年間,朝野傳聞祖父德宗皇帝對父親不滿,一直想廢掉他的太子,將嗣位交給更得寵的叔叔舒王。當初李純也曾惴惴不安,深恐父親不能即皇帝位,自己這個未來的繼承人也將落空,他還甚至為此極度怨恨過父親。李純覺得,都是父親的軟弱和多病,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走上風口浪尖,為爭奪那個本該屬於自己的皇位而殊死搏殺。時隔多年之後,李純才明白自己當初的指責是多麽荒謬無稽。

父親順宗皇帝也許不是祖父最疼愛的兒子,但從那兩次極喜和極悲狀態下的相對涕泣就能看出,他肯定是祖父心目中份量最重的兒子。德宗皇帝絕對不可能將皇位傳給其他任何人。事實也正是如此。病得又癱又啞的父親硬是從祖父手中接過皇位,然後又交給了自己的長子——李純。

現在李純已經當了十年的皇帝,十年間麻煩不斷,就連漕運的問題也沒能徹底解決。好的一方面是,皇帝本人依舊年富力強,還有足夠的時間;壞的一方面是,皇帝至今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太子——一個能陪著他喜極而泣或者悲傷落淚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