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婚別(第2/32頁)

是誰曾經說過,化整為零是搞突襲最好的戰術。其實這一天從早到晚,經過守衛眼皮底下進入河陰縣的還有:兩個和尚、三名腳夫、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行商,他還帶著幾名打算賣入長安城的仆役……因為零零散散的,這些人都沒有引起任何懷疑,毫無阻擋地進入河陰縣,並且先後住進了河陰驛站。

由於淮西戰事久拖未決,河陰驛站最近的生意並不好。偌大的驛站裏沒住多少客人,今天一下子來了這麽些人,懶散慣了的驛卒有點手忙腳亂。等安排好房間,驛卒忙著去廚房吩咐多準備些飯菜,剛走出門就遭到迎頭一擊,一聲沒吭便倒在地上。

一切都在夜色的掩映之下,靜悄悄地發生著。

當崔淼和裴玄靜來到河陰驛站時,並未感到任何異樣。已經很晚了,空蕩蕩的前堂只亮著一盞油燈。值班的驛卒趴在櫃上睡得正香,被叫醒過來後,他很不耐煩地指了兩間空房給他們,繼續倒頭便睡。

整座驛站仿佛都在酣眠。

將馬車停入院中時,崔淼問:“箱子要卸下嗎?”

裴玄靜遲疑了一下,道:“算了,反正明天一早就走。這個院中想必是安全的。”

崔淼說:“好。你餓不餓?我去找點吃的來,你等著。”

她都沒來得及說話,他就一溜煙地跑了。

裴玄靜只好坐下等他。萬籟俱寂,她的心緒卻跳蕩不已。

明天中午將抵達洛陽,但他們不會進城,而是直接在洛陽城外折向北,再走大約兩個時辰,便能到達此行的終點——昌谷。也就是說,明天此時裴玄靜便能與長吉在一起了。她終於能成為他的新娘,還要和他一起解開“真蘭亭現”之謎。天哪,只要一想到這些,她便心馳神漾無法自持。

為了給解謎多做些準備,今天這一路上,她和崔淼已經把武元衡離合詩中的典故整理了一遍。

除了鄭莊公以詭計殺害兄弟共叔段、曹丕父子奪甄妃殺曹植又改《洛神賦》的故事之外,這首詩中還引用了西周時姬旦的典故。

傳說周公姬旦有聖德,輔其兄武王姬發伐商,平定天下,定了周朝基業。武王病,周公為冊文告天,願以身相代。藏其冊於金滕,內容無人得知。後來武王駕崩,太子成王年幼,周公盡心輔佐,將周成王抱於膝上,朝見諸侯。當時其庶兄管叔、蔡叔圖謀不軌,但忌憚周公,於是在列國間散布流言,說周公欺侮幼主,圖謀篡位。久而久之,周成王起疑。周公為避禍辭了相位,避居東國,心懷恐懼。後來有一日,天降大雨,雷電擊開金滕,成王見了冊文,方辨明忠奸,誅殺了管叔、蔡叔,迎周公重歸相位。

白居易也曾以此典寫成“周公恐懼流言日”的詩句,是為周公姬旦感到後怕。假設當管叔、蔡叔正四處散布流言,汙蔑周公有反叛之心的時候,周公便一病而亡;或者金滕之文始終未被周成王所知,那就沒有人能說清楚周公到底是忠是奸了。在後世的史書中,周公很可能就成了奸臣。

裴玄靜覺得,這個典故與曹氏的《洛神賦》之典至少有兩處異曲同工:

其一,揭示皇權爭奪的血腥殘酷,皇族為了爭奪帝位,親人之間常常自相殘殺;其二,指出歷史的真假莫辨。有時是天意,更多是人為,今人所看到的歷史究竟有幾分真實,的確很難說。

“你看我找到了什麽?”

裴玄靜的思緒被打斷了,只見崔淼興沖沖地回來,雙手端著個盤子。

裴玄靜忙接過盤子,“怎麽去了那麽久?”

“櫃上的夥計不見了,廚房不好找,裏面也沒人,不過還有酒有菜。”

他從銅壺中倒出酒來,聞一聞,“不錯,娘子嘗嘗?”

裴玄靜依言喝了一口,“好烈的酒。”話音剛落,雙頰已酡紅如盛放的牡丹了。

崔淼笑道:“今早在靈覺寺道別時,惟上法師還特別叮囑我,一定要喝一喝河陰驛站的燒酒,說是此地兵卒用秘法特釀的,有勁。”

裴玄靜心想,這麽喝很快就會醉的。

崔淼還在起勁地介紹他搜羅來的下酒菜:“來來,這醋芹很新鮮爽口,這酪酥是冰鎮著的,還有櫻桃……真想不到,小小一家河陰驛有這麽多好吃的。”見裴玄靜只呡了一小口酒,他將酒杯斟滿,雙手遞到裴玄靜的面前,“娘子,過了今夜你我就要分道揚鑣,以後也不知能否再見。崔某在此懇求娘子,陪在下痛飲這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