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根的最後一夜(第4/5頁)

我們去了好幾個酒吧,最後停留在市中心的斯莫爾酒吧。從那裏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伊萊恩的情緒有所好轉。

地獄廚房公寓底樓播放的愛爾蘭歌曲可能和格林威治村地下室裏演奏的爵士樂大相徑庭,但它們產生了同樣的效果,把我們帶入某種情緒,讓我們感到慰藉。我不記得米克具體挑了什麽唱片,但肯定有克蘭西兄弟和都柏林人樂隊⑥的曲子,還有一些愛爾蘭1798年起義時期的民謠,其中包括《布拉沃格》,用哀傷的風笛伴奏,由一個幹凈的男高音演唱。

那是播放的最後一張唱片,想要領會其中的意味十分不易。我想起了切斯特頓的一首詩,正冥思苦想原文時,伊萊恩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樣引用:

愛爾蘭的偉大蓋爾人,

上帝使他們瘋狂;

他們歡快地作戰,

卻悲傷地歌唱。

“我在想,”米克說,“是不是就愛爾蘭人會這樣。還是我們所有人內心深處都一樣?”他站起身,把酒瓶和杯子收好。“威士忌我喝夠了。你們都在喝冰茶?我再拿一壺來。”他轉向克裏斯廷:“你別動。這裏還是我的地盤,我來服務。”

他說:“我會想念這裏嗎?簡短的回答是,這裏和別的酒吧沒什麽兩樣,我已經對酒吧沒了興趣,連我自己的也一樣。”

“詳盡的呢?”

他想了一會兒。“我希望我會想念。”他說,“很多年了,你知道的。日積月累帶來的影響難以磨滅。我並非總是待在這裏,但它永遠為我敞開大門。”他往杯子裏倒滿冰茶,像喝威士忌一樣抿了一口。“今晚屋裏擠滿了鬼魂,你們感覺了嗎?”

我們都點了點頭。

“不僅是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死掉的那些人的鬼魂,還有那些死在別處的。剛剛環視整個酒吧,我看見一個戴帽子的小個子老頭坐在凳子上,時不時地喝一口啤酒。我給你指出來過,你肯定不記得了。”

我記得。“愛爾蘭共和軍前成員,”我說,“應該是我想到的那個人。”

“就是他。那個家夥是湯姆·巴裏在西科克郡的夥伴,他流過的血足以染紅班特裏灣。他常去的那家酒吧關門以後,就改為光顧這裏了,每晚都過來喝一兩杯啤酒。有一天晚上他沒出現,沒多久就傳來他的死訊。沒有人會一直活下去,包括來自肯梅爾的兇犯。”

他把肯梅爾念作肯瑪爾。在諾利塔區——諾利塔是房地產商對小意大利北部幾個街區的稱呼——有一條肯梅爾街延伸了好幾個街區。一個叫大塊頭蒂姆·沙利文的坦慕尼雇員試圖用他母親凱裏郡老家的名字來稱呼那條街,但他沒法讓人們按愛爾蘭人的方式來念。就算用他的稱呼,大家也都把那個詞念作肯梅爾,更別提現在那兒的居民大多都是中國人。

“安迪·巴克利,”他說,“你還記得安迪吧。”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我不可能忘記安迪·巴克利。

“那個可怕的夜晚他也在這兒,把我倆弄上車後開車跑掉。”

“我記得。”

“他是我認識的人裏面駕駛技術最好的,射飛鏢也是。他看上去總是漫不經心,但手腕一抖就能射中任何想要命中的目標。”

“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

“的確。你知道的,讓人把這個地方恢復原樣之後,我買了一個新鏢靶,裝在後墻上的老地方。但我發現自己並不想把鏢靶放在那兒,又把它取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屏住氣,吐掉。“我別無選擇。”他說。

安迪·巴克利背叛了米克——他的雇主兼朋友。他陷害米克,為米克設下陷阱。我陪著米克一路往北,在那條孤獨之路上,他用那雙大手抓住安迪的頭,擰斷了安迪的脖子。

他說,你還記得安迪吧。

“我他媽別無選擇,”他說,“我從來都沒感到心安過。否則我幹嗎讓人裝上新的鏢靶?我又幹嗎把它取下來?”

“如果他們不找我買下這棟大樓,”他說,“我絕對不會關掉葛洛根。我壓根兒不會產生這種想法。但你知道,時機是對的。”

克裏斯廷點點頭,我覺得他們此前討論過這一點。伊萊恩問時機對在那裏。

“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發生了改變,”他說,“除了發生了奇跡之外,還有天使來到我身邊當我的新娘。”

“一切照常。”克裏斯廷說。

“我生意上的收益都是合法的,”他說,“曾經為我幹過活的那幾個夥計都已改做正行。如果他們還在撈偏門,那就是受別人指使。我是好幾個公司的合夥人,但不過問業務。為了達到目的,我會免去別人的債務或賄賂他人,但生意本身是合法的,我的股權也一樣。”

“那葛洛根是一個例外?”伊萊恩皺了皺眉,“具體我沒看出來。和你的生活一樣,葛洛根也在逐漸改變。它現在成了一個嬉皮士酒吧,不再是小流氓的消遣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