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洛根的最後一夜(第3/5頁)

“你不會是在說意大利人④吧。”

“幾尼是一種金幣,”他說,“在那個時代,它是最接近英鎊的東西,能兌換二十一先令,而不是二十先令。同樣的價格用幾尼支付就比英鎊要高出百分之五。我懷疑這個概念在使用十進制貨幣之後就消失了,但有一段時期上流客戶喜歡按幾尼支付。羅森斯坦說他並不真的打算采用幾尼支付,況且取消交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後退一步,接受英鎊。但他最終還是按幾尼付的錢。”

“你就把這筆小費給了那些房客。”

“是的,”他放下酒杯,“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像中了樂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還真是如此。當然,總有一兩顆老鼠屎。那個住在四樓後座左側的家夥老是認為聖誕老人的麻袋裏還剩下一兩個玩具。‘噢,巴盧先生,我不知道該搬到哪兒去,也不知道如何才負擔得起一個體面的地方,更別說搬家的費用。’”

我能看見克裏斯廷臉上泛起了微笑。

“我看著他,”米克說,“我是不是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了?沒有,我記得我沒有。我只是用眼睛挾住他,壓低了聲音說,我知道他能搬走,能迅速搬走,因為和一群以拆房子炸廢墟為業的人混跡在一起對他和他的家人來說都不太安全。最後,他是第一個把公寓騰出來的。你想象得到嗎?”

克裏斯廷握緊雙手,看上去就像露易絲·萊恩⑤一樣。“我的英雄。”她說。

盡管要讓我大吃一驚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想不起來有什麽比得上米克宣布他要迎娶克裏斯廷的消息。我是在葛洛根得知的,當時還在胡亂猜測人在死後是什麽情形。在他請我當伴郎之前,我已經做好了聽到壞消息的心理準備。

伊萊恩發誓說她早已料到這個結果,還很詫異我沒有。

克裏斯廷走進我們的生活時,她的父母在一次殘忍的入室殺人案中遇害。但在背後策劃一切的瘋子並沒有就此停手。他想要克裏斯廷,想要她的房子和錢。第一次我挫敗了他的陰謀,但並未阻止他繼續。他在幾年之後重新現身,並差一點兒就成功得手。

我派米克去保護她,自信滿滿地認為沒人能突破他的屏障。他們坐在那棟褐石大宅的廚房裏,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玩克裏比奇牌。我想他們一定相談甚歡,但不知道他們都談論了什麽。

她就是在那棟房子裏發現她父母的屍體的。她繼續住在那裏,她的內心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現在,她和我的朋友——也就是她的老公——一起住在那裏。盡管他們並不是美女和野獸,但見到他們你就會混為一談。他是個冷酷的大塊頭,像復活節島石像一般令人生畏;她則身材苗條,看上去弱不禁風。他比她大四十歲。她家境優越,而他是地獄廚房的匪徒,雙手沾滿了鮮血。

此刻,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聽他講話,笑靨如花。

我們一陣沉默,彼此都在糾結是否要拋出某個問題。伊萊恩打破沉默,接著問出了問題——他後悔賣掉大樓嗎?

“不後悔,”他邊說邊搖頭,“為什麽要後悔?就算這店開一千年我也賺不到兩千萬。如果這是一家社區機構——昨晚已經有不少人這樣說了——沒了它社區也照樣運轉。”

“這裏見證了歷史。”我說。

“的確,但大部分都不是好事——策劃犯罪、發誓、食言。那些最糟的夜晚你都在場。”

“我剛才還在想呢。”

“你怎麽會忘?兩個人在門口猛射子彈,就像在澆花一樣。有人扔了顆炸彈,炸彈飛行的軌跡到現在還歷歷在目,頓時火光四濺,響聲震天,就像電閃雷鳴一樣。”

屋子再度陷入沉寂,直到米克站起身來。“我們來點音樂,”他說,“聖文斯特保羅會本來打算開車來取這架沃立舍鋼琴。這玩意兒半新不舊的,既比不上古董值錢,又沒多大用處,不過他們說會妥當處置。如果他們明天或周一過來,我還能在場招待。到了周二,這棟樓會易主,裏面的一切就屬於新主人,這架鋼琴就很有可能會和磚石地板一起被扔到垃圾場。你用不上它,對吧?那個兩噸重的莫斯勒保險箱呢?大概也沒用吧。你想聽些什麽?”

我和伊萊恩聳聳肩。克裏斯廷說:“一些傷感往事。”

“傷感往事,是嗎?”

“一些愛爾蘭風格的傷感往事。”

“啊,”他說,“這太容易了。”

我還記得幾年前的某個夜晚,我和伊萊恩從林肯中心的大都會歌劇院出來時, 《波希米亞人》的最後一首旋律還在耳畔回蕩。伊萊恩的情緒頗為焦躁。“她總是他媽的死掉。我不想回家。我們再去聽音樂好嗎?聽一些傷感的音樂,只要是傷感的就行。那會讓我他媽的心碎。只要沒人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