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藍色特快”

“爸爸!”

凱特林夫人驚呼出聲,今天上午她的神經完全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她身穿一件精致的長貂皮大衣,頭戴一頂中國紅的帽子。剛剛她正在擁擠的維多利亞車站站台上沉思地踱著步子,而她的父親突然滿懷熱情地出現,這讓她一時間措手不及。

“怎麽了?露絲。你看起來這樣驚慌。”

“我沒有預料到您會來這兒,爸爸。您昨晚就已經同我告過別了,說您今天有個會,所以不能來送我了。”

“今天我確實有會議要參加。”馮·阿爾丁說,“但是,對我來說你比這世界上那些該死的會議重要多了。我要有好長時間見不到你了,所以我特地趕來看看你。”

“爸爸,您真是太好了。真希望您能跟我一起走啊。”

“那我跟你一起出發吧,好嗎?”

這番話完全就是一句玩笑,可是馮·阿爾丁驚訝地發現此刻他女兒的臉頰上現出幾抹紅暈,眼睛中還閃過一陣驚慌。她尷尬地笑了笑。

“剛剛有那麽一會兒,我還以為您真要和我一塊兒去呢。”她說。

“如果我也去的話,你會高興嗎?”

“當然了。”她誇張地回答道。

“我非常高興聽到你這樣回答。”馮·阿爾丁說。

“爸爸,您也不會被困在這座城市太久的。”露絲繼續說,“您下周不是又要出門了嗎?”

“哼。”馮·阿爾丁面無表情地說,“總有一天,我會跑去告訴那些在哈利街(注:倫敦有百年歷史的“世界名醫街”,南丁·格爾曾經於一八五三年在這裏工作過。從十九世紀開始,這條街上陸續遷來了許多著名的醫生和診所。哈利街一直是名人、皇室、名流的醫療首選。)上班的家夥們,我也需要曬曬太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別這麽懶惰。”露絲嚷嚷道,“下個月的時候大自然的空氣比這個月還要新鮮。您現在滿腦門的事兒,怎麽能說走就走呢。”

“好吧,你說得沒錯。”馮·阿爾丁嘆了口氣,“露絲,你趕緊上火車吧。你的座位在哪兒呢?”

露絲·凱特林茫然地向身後的火車看了一眼。她的女仆——一位渾身黑色的瘦高個女子正站在頭等臥鋪車廂的門口,看到凱特林,她立刻迎上前來。

“我已經把您的化妝包放在座位底下了,以免您需要使用。毯子要我拿走嗎,還是給您留一條?”

“謝謝你,梅森。我不需要毯子,你可以回你自己的座位去了。”

“是,夫人。”

女仆離開了。

馮·阿爾丁陪著露絲走進了車廂。找到座位後,他把一大堆報紙和雜志放在她座位前的桌子上。對面已經有一位女士入座,美國人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她那雙灰色的眼睛和整潔的旅行裝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又同女兒聊了一些人們在道別時常說的家常話。

火車的汽笛拉響了,馮·阿爾丁看了看手表。

“我得趕緊走啦,再見,親愛的女兒。別擔心,我待會兒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爸爸!”

馮·阿爾丁突然轉過身。露絲聲音裏包含的某種情感與平常如此不同,以至於讓他不寒而栗。這幾乎像是絕望的呼喊。在那一瞬間,她失態地向她的父親跑去,但僅僅是幾分鐘之後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下個月見。”她小心翼翼地說。

兩分鐘之後火車開動了。

露絲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咬著下嘴唇,竭力控制那不由自主地流下來的眼淚。她驀然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孤獨。她真想現在就跳下火車,在一切還來得及挽回的時候阻止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情。她,以往是那樣的冷靜與自持,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現在的自己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無助。如果她的父親知道這些事兒,他會說些什麽呢?

胡鬧,是的,這就是胡鬧!她人生中第一次受情感的驅使,去做一件她明知是很可笑很荒唐的事情。作為馮·阿爾丁的女兒,她十分清楚自己這樣做是多麽的愚蠢,也在心底裏無數次地譴責自己的行為。但她也同她的父親一樣,一旦下定決心,不撞南墻就絕不回頭。從搖籃時起,她就是一個固執己見的女孩,後來這種性格在成長中愈演愈烈,以至於今時今日,這樣的執著仍然驅使著她去做這件蠢事。好吧,既然木已成舟,她就要獨立承擔這一切。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被對面的那位女士吸引住了。刹那間,她似乎感到這位女士讀懂了她心中所想。那雙灰色的眼睛裏滿是理解,還有同情。

這種感覺飛轉即逝。兩位女士的表情仍然如平常一樣,顯得非常有修養。凱特林夫人拿起了一份雜志,凱瑟琳·格雷則望著窗外那連綿不絕的令人壓抑的街道和鄉村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