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4/7頁)

這篇文章還附有一則補充報道,介紹了一年前芝加哥的一起事件。當時那名警官已經為此求診,但仍然沒有挽救回來。讀著這篇報道,我的胃一陣陣發緊。這篇文章說,芝加哥警探約翰·布魯克斯深受由他負責的一樁殘忍兇殺案的折磨,於是開始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那是一起綁架謀殺案,一個名叫波比·斯馬瑟斯的十二歲男孩在此案中遇害。那孩子失蹤兩天後,遺骸於林肯公園動物園附近的一處雪丘裏被發現,是被扼殺的,少了八根手指。屍檢報告斷定,那些手指是在孩子生前被截斷的。這一點,加上遲遲不能找到並逮捕兇手,顯然已經超過了布魯克斯的心理承受極限。

布魯克斯先生,這名曾獲高度贊譽的警探,因那個有著一雙棕色眼睛、少年老成的男孩的死亡而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在上司和同事意識到沉重的壓力已經影響到他的工作後,他請了四個星期的假,開始接受羅納德·坎托醫生的密集治療。這位醫生是由芝加哥警察局的心理醫生介紹給他的。據坎托醫生所言,在療程伊始,布魯克斯坦承了自殺傾向,說自己整宿整宿地被噩夢困擾,夢到那孩子痛苦地慘叫著。

在四周時間裏完成了二十個療程之後,坎托醫生同意這位警探重返兇殺案調查組的工作崗位。所有人都說,他適應良好,而且繼續負責並破獲了數起新發生的兇殺案。他告訴朋友們,他的夢魘已經遠離。他以“狂人約翰”的綽號聞名,正是因為他有一種不抓獲罪犯不罷休的狂熱工作態度。他甚至繼續展開對殺害波比·斯馬瑟斯的兇手的調查,重啟先前那條尚未成功的緝兇之路。

然而,在這個寒冷的芝加哥嚴冬,某些東西已經在某個時刻悄然改變。三月十三日——如果那個叫斯馬瑟斯的男孩還活著,他會在這一天歡慶十三歲生日——布魯克斯先生坐在書房裏最喜歡的椅子上。他喜歡坐在這兒寫詩,這是他在兇殺案警探身份之外的消遣。他吞下了至少兩片對乙酰氨基酚片[1],這是一年前他接受背痛治療時剩下的。他在自己寫詩的筆記本上留下了一行字句,然後將點三八轉輪配槍的槍管放進嘴裏,扣下了扳機。他的妻子下班回家後發現了屍體。

布魯克斯先生的死亡給他的家人和朋友留下了無數疑問。他們本可以做些什麽?他們錯過了哪些預示自殺的跡象?一次采訪中,當被問及這些讓人困惑的問題時,坎托醫生遺憾地搖了搖頭。“人的思想有趣而難以預測,有的時候甚至是可怕的。”這位說話輕聲細語的心理醫生在辦公室中說,“我原以為約翰和我取得了非常大的進展。然而,很顯然,我們所取得的進展還不夠把他救出。”

布魯克斯先生和那一直糾纏他的夢魘如今仍然是未解之謎,甚至他最後留下的字句也令人困惑。他寫在本子上的這行字句,也無法讓我們弄清那促使他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內在動因。

“從慘白的宮門咆哮而過”,這就是他最後寫下的遺言。這句詩並不是布魯克斯先生的原創,而是引自埃德加·愛倫·坡的詩篇《鬧鬼的宮殿》,最初見於其最著名的小說之一《厄舍古屋的倒塌》。在這首詩中,愛倫·坡這樣寫道:

宛如洶湧澎湃的滔滔冥河, 從慘白的宮門咆哮而過。 駭人的眾鬼蜂擁沖出,無盡無邊, 放聲狂笑——卻再無開顏。

這首詩曾給布魯克斯先生帶來多少影響,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但文句中流露的陰郁之感,顯然對他最後采取的舉動具有引導意味。

與此同時,波比·斯馬瑟斯遇害一案仍在調查。在布魯克斯先生生前工作的兇殺案調查組,他的同事依舊在竭力追查此案兇犯。如今,警探們認為,他們是在為兩位受害者尋求正義。

“就我現在看來,這是一樁雙重謀殺案。”勞倫斯·華盛頓警探這樣說道,這名警探跟布魯克斯從小一起長大,又一同進入兇殺案調查組成為搭档,“無論是誰殺了那個孩子,他也害死了狂人約翰。誰也沒法說服我這兩者有什麽不同。”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環視了一圈編輯部大廳。沒有人注意到我。我的目光重新落在這沓打印文件上,再次讀了一遍報道的結尾。我震驚得不知所措,幾乎就跟韋克斯勒和聖路易斯來找我的那個晚上同樣驚愕。我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怦怦聲,內臟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我已經看不進任何東西,眼中只有愛倫·坡那篇小說的標題:厄舍。我曾在高中時讀過這篇小說,上大學後又重讀過一遍。我了解這個故事,也了解這個小說標題暗指的那個人物——羅德裏克·厄舍。我打開記事本,瀏覽前天在警察局跟韋克斯勒告別後草草記下的幾條筆記。那個名字就記在上面——肖恩在那本偵查日志裏寫下了那個名字,那是他記下的最後一條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