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幼年的淺田未步眼裏,世界是由彩色棉花糖組成的童話。而唯一的黑色,就是比他大七歲的哥哥淺田來島。

淺田未步出生的那一年,正是日本泡沫經濟到達頂峰的昭和六十二年33。隨著大量資金蜂擁入房地產市場,大阪銀行與所有其他日本銀行一樣,從房地產投資商身上賺足了貸款利息。大阪銀行的營業額和儲蓄存款額,在泡沫經濟時代,一直穩居關西地區首位,銀行總裁淺田久世也被認為是關西地區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

淺田未步出生在櫻花盛開的四月初。淺田家並不在大阪銀行總部所在地大阪,而是在臨近大阪,新幹線不到一小時的京都。從有記憶起,那個有著利落五官線條,長相俊美的哥哥從未主動跟她說過話。只要她不問,父母也很少主動跟她說起哥哥的事,更不會像其父母那樣帶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玩。在未步的記憶裏,她和哥哥總是分開行動的。在讀小學的哥哥一大早就由管家送到學校,下午等她從幼兒園回來,哥哥已經回家關門在房裏作功課了。她從未看到哥哥邀請同學到家來,或者與鄰居的小孩玩耍。但是她偶爾會從幼兒園朋友的父母那裏,聽到關於哥哥的傳言。那些衣著光鮮的大人們,會用有些怪異的眼光看她,然後就背過頭去低聲聊天。年幼的未步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倒是常常能從他們嘴裏聽到“水名”這個名字,還有“殺人事件”。就算是幼兒園的孩子也知道“殺人事件”是什麽,未步每次聽到這些就會緊張得渾身僵硬,她不知道為什麽哥哥會跟這麽可怕和罪惡的詞聯系在一起。

未步和哥哥來島的關系的突然改變,是在未步七歲那年。六歲開始讀小學的未步喜歡上了鋼琴。在她看來,會彈鋼琴是成為童話故事裏的公主的第一步。父母絲毫也沒有猶豫,就為她在後院蓋了一間隔音效果相當好的鋼琴房。每天放學回家就鉆進琴房裏彈琴的未步,與哥哥見面的時間更少了。未步七歲那年,將近五月的一個晴朗下午,從琴房裏回到本館的未步,發現家裏多了一群穿著清潔工制服的人,他們表情嚴肅地圍坐在會客室的茶幾周圍,擺弄著一堆鐵灰色的儀器。看到她的出現,其中一個“清潔工”一臉詫異地看著她,轉而對淺田香織說道:“這是令嬡嗎?”

“誒……”淺田香織回答道。

“為什麽剛才不告訴我們,”“清潔工”突然之間提高聲音:“萬一綁架犯連令嬡一起綁架了怎麽辦?”

“對不起,從剛才到現在大腦內都是一團亂麻。”淺田香織看上去非常言不由衷。

“不,對不起,我不該責怪您,”“清潔工”有些尷尬地說道:“這個時候最混亂的就是您了。對不起。”

未步緊張地靠到媽媽身後,小聲問道:“媽媽,怎麽了?”

淺田香織轉身就把未步抱出會客室,直接走到二樓未步的房間。她把未步放在床上,有些難過地撫摸著未步的頭說道:“來島被綁架了,警察叔叔正在幫我們尋找他。”

未步的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哥哥會死嗎?”脫口而出的是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淺田香織回答得非常猶豫,她繼續撫摸著未步的頭發。

“我不要。”未步哭了。

“未步,”淺田香織的聲音變得格外溫柔:“就算萬一沒有哥哥了,未步還是有爸爸媽媽啊。”

“我不要,我要哥哥。”小孩子哭起來簡直像在耍賴。那個時候,未步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

但是兩周後的一天半夜,已經入睡的未步被窗外的汽車聲驚醒,她爬起來從窗口看下去,院子裏的噴水池邊停著父親淺田久世的凱迪拉克和一輛沒有見過的本田。未步看到哥哥從凱迪拉克裏走出來,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跟他一起走了進來。接下來樓下傳來開門聲,女傭畢恭畢敬的聲音,以及陌生男人和父母的交談聲。

“希望這幾天令公子不要離開家,”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令嬡也能留在家裏。”

“怎麽回事,我聽說綁架犯已經死了不是嗎?”淺田香織說道。

“這個現在還不能確定……”

“根據我們的調查,宮田並不是最初綁架令公子的人。”說話的人打斷身邊同僚的話。

“什麽?”淺田久世不解。

“我們已經找到了最初綁匪囚禁令公子的地點,是宮田電子的廠房。”

“宮田電子?”淺田久世說道:“您是說那個剛剛破產倒閉的宮田電子?”

“您很清楚嘛。”陌生男人的聲音:“莫非您跟宮田在生意上有往來?”

“也說不上是有往來。最近一年,宮田電子的資金周轉出現了問題,一直在跟敝行協商貸款的事情。”淺田久世回答道:“但是您也知道,自從泡沫經濟之後,銀行的生存也是相當艱難的,而且宮田電子目前手裏根本沒有訂單,基本處在停產狀態。一直有業務合作的大企業,好像也跟他們取消了合同。而且關東那些一直貸款給宮田的銀行,現在也停止了貸款。敝行在今年以前從來沒有過跟宮田的合作關系,所以這個時候實在沒有理由接受宮田的貸款要求。”他突然沉默了一下,又說道:“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