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目光昭的這間便利店是父親留下來的遺產。昭和三十九年27,也就是夏目光昭出生的那一年,父親在長崎半島,這個毗鄰499號公路的高浜町上開了一家小型的便利店。父親去世之後,夏目光昭繼承了店面,到如今一晃就是四十年。對於這個跟自己年齡一般大的小商店,夏目有著濃濃的感情。這也是為什麽二十幾歲的時候,同齡人都結伴逃離這個偏遠的鄉下小鎮去大城市闖蕩,而他卻選擇留了下來。

從國道下來之後,車子只用開過兩條街,不出十分鐘就能把高浜町從裏到外逛個遍。町上住的幾乎都是熟門熟路的帶點血緣的親戚,或者幾十年的朋友,家家戶戶對彼此的那些家務事更是了如指掌。人們主要以務農為生,偶爾會將剩余產品拿到遠一點的鎮上去賣。幾乎沒有商業活動,店鋪更是少得可憐。町上有一個簡陋的警察值班亭,一位年近五十整天騎著自行車走街串戶的老警察,就是唯一的在職人員。在這樣的地方開便利店,在外人看來也許注定就是要賠本的買賣,但是夏目家的店卻經歷了四十年的時光。

夏目光昭用抹布將剛才一位客人買便當時撒到收銀台上的醬油擦掉,透過靠近路邊的巨大的玻璃窗往外看了兩眼。春末夏初的小鎮上安靜得仿佛感覺不到時間的移動,周六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撫摸著冷清而狹窄的街道。對面人家的屋檐下,一只花白色的貓慢吞吞地順著墻角走了過去。平成六年28,即使是這間與自己一起經歷了四十年風雨的小店,也在泡沫經濟崩塌的硝煙亂石中顯得有些舉步維艱。現在店內的經營情況已經到了收支基本平衡沒有盈利的境地了。夏目想著,如果到了明年經營狀況還不見好轉,自己就要關了這家店,到鄰鎮去找份工作養家糊口。

一直在貨架邊拿著兩盒鰻魚便當左右比較的隔壁家的山崎太太終於選定了其中的一個,心滿意足地提著籃子,跟站在她旁邊的一位年紀跟她差不多大,身材微胖的婦人交談著。山崎說道:“馬上學校就要放暑假了。”

“是啊,這不就只剩一個半月了嗎?”微胖的人說道:“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隔壁的海濱浴場就會來一群吵翻天的不懂禮貌的年輕人。”

“是啊,”山崎連忙點頭:“我們那個年代,到別的地方去玩都生怕給人家添麻煩,垃圾都會小心翼翼地收好帶走。現在這群年輕人,哪裏還在乎這些,成群結隊地來,蝗蟲一樣吵上一整天,走的時候再留下一沙灘的垃圾。”

“每次我看到他們隨手亂扔煙頭都想把他們關到牢裏面去。”

“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讓人活了。”

“還有啊,”微胖的婦人又想到了什麽,慌忙說道:“我上個星期坐公車去隔壁鎮,你知道我碰到什麽事了嗎?”

“怎麽了?”

“兩個年輕女孩在公車上大搖大擺地化妝。”她仿佛看到了鬼一樣:“真是一點羞恥心都沒有。現在的女孩子怎麽一個兩個都是這種樣子,真是讓人心寒。”

夏目光昭故意做出沒有在聽她們嚼舌根的樣子,可是思緒還是被她們的話題吸引住了。那些“不懂禮貌”的年輕人雖然討厭,但是卻是他這間小店得以存活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想著,眼前突然站過來一個人。夏目連忙站起來,一臉微笑地說道:“歡迎光臨。”

站在收銀台對面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穿著公司事務員制服式的淺灰色夾克,夾克的袖口已經被磨損得有些脫線了。他看起來神情有些憂郁,又有些不安。夏目馬上就認出他來,他笑著說道:“良介先生,好久不見了,您是今天剛回到這裏的嗎?”

穿淺灰色夾克的人慌忙擡起頭,看到一臉笑意的夏目,有些勉強地說道:“啊,今天剛回來。”說著,他將手裏的兩盒海苔便當放在收銀台上。

“感謝惠顧,一共是兩百元。”

淺灰色夾克將兩枚硬幣放在桌上,什麽也沒說,拿起便當就走了。

山崎家的太太似乎還是沒有聊夠,絲毫沒有過來結賬的意思。百無聊賴之下,夏目光昭打開了掛在收銀台後方的電視機。畫面剛好是下午的整點新聞,字幕上寫著:“大阪銀行總裁淺田久世的長子依舊行蹤不明。”夏目有些好奇,將音量調大了一點。主播小姐那張精致漂亮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她說道:

“遭到綁架的大阪銀行總裁淺田久世十四歲的長子淺田來島,在被綁架一個星期之後,依舊行蹤不明。盡管警方已經投入了大量的警力進行搜索,到目前為止還是無法確定綁匪的藏匿地點。”

“這起綁架事件發生在這個月12日,到今天已經過去一周的時間。”據悉,淺田來島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陌生人劫走的。當時淺田久世的妻子淺田香織正在瑞士,而淺田久世也不在京都。本來預計去學校接淺田來島的司機因為生病,比預定時間晚了一個小時才趕到學校,卻沒有接到淺田來島。在那之後淺田來島一直沒有回家。第二天,當淺田久世從東京回來,收到了附有淺田來島照片的要求支付一千萬贖金的恐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