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虹的風景

那一天,我又遇上了那位少女。

少女名叫滿裏子,可我們都按照西洋人的方式喊她瑪麗。據說她年齡是十八歲,而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

那天,她同樣像個孩子似的一面搖著河童頭,一面昂首挺胸地走在元町大街的柏油路上。以前每次見面,她似乎總穿著一件衣領由黑天鵝絨與白絹制成的西裝,而今天的裝束卻搖身一變成了淡綠色。短裙下露出的襪子也換作了初夏季節常見的淡黃色,腳上的黑色皮釉鞋則像漆一樣油亮。

“去哪兒?”我問。

“散步。”

“一起去吧。”

“好啊。”少女瑪麗點頭一笑,露出虎牙。

從五月到六月,初夏的這段時節是一年中最能展示女性之美的季節。一到這時節,春天汙濁的塵埃徹底被大地吸附了,空氣像夜間水族館的玻璃一樣晶瑩剔透。女人們脫掉了難看的厚衣服,在清涼的薄衣下盡情展示著美麗的形體。由於尚未到出汗的酷熱季節,不用擔心暈妝的她們便發揮出最大的化妝技巧,使其美麗的容顏越發美艷動人。

尤其是在這神戶街頭,此時從居留地到元町、Tor Road散步的女人們,簡直美得像童話一般。

“啊,真美。”瑪麗不時抒發著感嘆,回頭瞧著迎面走過的那些西方女人,“下次我也想買一頂那種帽子。”可話音未落她卻又說,“我真想載著牧羊犬在阪神國道上兜風。”

這一天可真奇怪,明明才剛六月,卻已經下起了雷陣雨。我們暫且逃進了三宮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可不到三十分鐘便雨過天晴了。

出來一看,整條大街全被洗刷得幹幹凈凈。被水濡濕的柏油路像湖面一樣發著暗光,倒映著行人的影子。汽車在上面舒緩地彈跳著駛過。

“我好害怕啊。”

“怕什麽?”

“剛才的雷陣雨啊。”

瑪麗在香煙店的櫥窗前停下來,用化妝盒輕輕敲打著臉。

這時,路上的行人全停了下來,仰望天空。於是我們也回過頭去看,只見從Tor Hotel的紅屋頂到河口方向的天空竟掛著一道彩虹。

“彩虹。”

“啊,彩虹,好美啊。”她凝望了一會兒,不久微微嘆了口氣,“要不要去防波堤看看?”

“好啊,去瞧瞧。”我一面望著她倒映在柏油路上的綠色倩影一面輕輕揮揮手杖。

我們來到大廈前面,五六名正在欣賞彩虹的年輕辦事員看到她的身影後,全把視線從天空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彩虹。”其中一人咕噥道。

“嗯,彩虹。”

“我說的不是那彩虹,瞧,彩虹……”說著,那人朝她努了努下巴。

“一看到彩虹我就想起一件事來。”她忽然說道。

“想起什麽?”

“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說著,她低下頭,又像剛才一樣嘆了口氣,“我曾在Tor Hotel住過十來天,帶著兩名女傭……”

“哦,那就是說……”我並未看她的臉,“你那時候還是個富家小姐呢。”

“不是的。兩年前我才十六歲。那時我已經在上筒井的一家酒吧上班一年了,攢下了一千元。”

“一年就能攢下一千元?厲害!”

“厲害什麽啊。一千元在那個酒吧很快就能攢到的。不過,得什麽都要幹才行……”

我們來到防波堤,在還有些濕的長椅上鋪上報紙坐下來。夕陽把奪目的光輝灑在碼頭遠處的海面上。彩虹仍未消失。

“那後來呢?你住到Tor Hotel之後……”

“那我就給你講講吧,可好玩了。”她把雙肘搭在長椅的背上,腿往前伸得很直,開始說起來。

“我是假冒貴族千金小姐的名義住下的,叫滿裏子小姐。要問我為什麽這麽做,是因為我很想嘗嘗做貴族小姐是什麽滋味。因此,我才拼命賺錢攢下一千元。

“至於兩名女仆嘛,一個是叔母,教插花術的老師;另一個則是叔母的女兒,也即我的堂姐。起初二人當然是拼命反對,可我怎麽也不聽,所以最後她們就妥協了,接受了女仆的角色。

“我以前曾讀過很多書,也排練過好多次怎麽扮演貴族。所以住酒店期間,竟沒有一個人看出我其實並不是貴族,而是酒吧的一名女招待。

“可是,酒店裏卻真的住著一位貴族少爺。他叫時彥,是東京的伯爵。我不久便和他墜入了愛河。他完全是認真的,我也是真心的。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什麽貴族小姐啊。所以當被他問起東京的宅邸或是被邀請去他那邊玩的時候,我就十分尷尬不知該如何回答。因此他就覺得很奇怪,憤然指責我是不是不想去玩或者是還有其他戀人。

“我從來都沒有這麽悲傷過。我是真的愛他。可我的身份卻決定了最終我們只能分手。當時,我真沮喪自己為什麽沒能出生在貴族家庭。我也曾想過,如果挑明真相,說不定他還會繼續愛我呢。可是我卻怎麽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