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錢店開業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名叫M. M.的男人。

當時,我在一家雜志社供職,曾向這名男子約過兩三次稿。此人東西倒是寫得挺有意思,可稿子看起來卻很邋遢,還從不按時交稿。盡管這樣隨意毀約,可過不多久,他就又會隨便寫一點東西誠惶誠恐地跑到編輯部來。他的邋遢、懦弱,以及源自懦弱的懶散,著實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可見面後,我卻又對他恨不起來。

一天,我到牛込一帶辦事,忽然想起他來,便順便拜訪了他寄食的一家台球房。他看到我後終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等開局的客人打完後,他才邀請我進去一坐。我搖搖頭,問他願不願意出去一趟。他進裏間待了一會兒,然後就笑眯眯地出來,跟我一起出去了。

各位下面讀到的便是我對M. M.當晚在一家關東煮店喝醉後所言的轉述。他這人一喝醉就愛耍嘴皮子,十分健談,所以我不敢保證這些話百分百都是事實。

——每次稿子都爽約,我真是不好意思。其實這都怪我最近兩三個月有點忙,騰不出手來啊。別笑話我。我有時候也是很忙的。畢竟我要幹一番大買賣了。不騙您。買賣,大買賣。當然,我若說出來肯定會遭您嗤笑的。一樁神奇的買賣。

——事情的起因是這麽回事。三個月前我需要錢。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不過是三元而已。可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由於我到處拖欠,即使是求爺爺告奶奶也求借無門。把我給愁的啊。說得誇張點,如果弄不到這些錢,身為一個男人,我會顏面掃地。

——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只好觍著臉去小日向台町的一個前輩那裏借錢。其實我也已經拖欠了他不少錢,實在沒臉再去,可我還是心存僥幸,說不定還能借到一點呢。可等我去了一看,那位前輩偏巧不在家,他的太太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我。您說奇怪不奇怪,在這種場合下,她若是對我拉下一張臉,我反倒還容易開口些,可人家那麽熱情,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張口了。

——我完全沒轍了。最終沒能說出口,悻悻地回去了。然後,當我心不在焉地來到服部坂一帶時,竟忽然發現路邊有兩枚五角的鋼镚。

——我心裏咯噔一下。說實話,連自己都覺得很丟人。我心頭隱約湧上一種酸溜溜的、可怕卻又十分高興的異樣戰栗。在這種情況下,心情跟金額的大小完全無關。我想即使是發現了大金礦的探險家,心情也莫過於此吧。

——當然,錢我是撿起來了。一撿到手裏我就跑了起來。我把兩個鋼镚緊緊地攥在手心裏,都攥出汗來了。然後,當我穿過江戶川,從山吹町的大街拐到地藏小巷的時候,竟然又撿到了一個小錢包。我沒騙您。是真的。肯定是到那一帶購物的主婦丟的。那是個女式的小錢包,打開一看,裏面全都是些零錢,竟有三元多。當時我都茫然了,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我當時還想,這說不定是我要發瘋的前兆呢。

——總之,就這樣,我暫時擺脫了困境。於是我就胡思亂想起來。從服部坂到地藏小巷不過四五百米。這麽短的距離竟會掉四元多錢。如果照這個比例算,偌大一個東京不知會掉多少錢。我可不會像焊接匠松五郎[2]那樣為了賺錢去做盜賊,於是我就大大地下了一個決心。

——為那麽點破稿費就去巴結那些拉著老臉的編輯——啊,失敬,請別生氣,那個,我的意思是說,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去巴結那些難伺候的編輯更愚蠢的事了。我還不如幹脆趁這個機會改弦更張,開一家撿錢店呢。這種職業一不要本錢,二不要經驗,三不要什麽口才,更不需要對臭男人點頭作揖。更重要的是,它只需要滿大街溜達就行了,比趴在桌前搜腸刮肚地寫稿子要健康多了。對,就它了,就是它,好買賣。於是,我毅然下定了決心。

——你——啊不,您,肯定會揪住我罵我沒出息或對待工作吊兒郎當之類,可現在我要把您的指責全都還回去。您回去的時候能不能順便去一趟我的房間?我要讓您看看這兩三個月以來,我是多麽熱情、多麽堅持不懈地開展這項業務的,我要給您看看證據。經過苦心經營,我已經制作出了好幾張地圖和十分縝密的統計表。就算是社會局恐怕也沒有我這麽珍貴這麽細致的統計表。有機會我早晚會把這些作為參考資料贈送給東京市。一看這地圖,就能知道全東京哪一帶的遺失物品最多,而且,根據失物的種類、季節、時間、氣候等還能一目了然地看出這些失物是如何丟的。

——說起來還真奇怪。我剛才說這種職業並不需要經驗,其實我說錯了,還是需要經驗的。比如說新宿,早上能行晚上就不行。而與此相反,淺草呢夜裏生意好白天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吉原嘛,天氣晴朗時則沒有雨夜的收獲多。這些都是我通過親身體驗驗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