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附體的女人

在長谷站下車的惠真子腋下夾著一把短陽傘,腳踢著地面,徑直向由比濱方向趕去。

下午三點的太陽照得馬路發白,對面海岸一帶的波濤聲與人們的喧囂混為一體,像激流怒吼隆隆傳來。惠真子生性愛熱鬧、貪慕虛榮,若擱在平常,光是聽到這喧囂聲,她就會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跑起來了,可今天的惠真子卻沒有這麽做。她忽然痛苦地咬一下嘴唇,目光直視,急匆匆地跑進了路旁的陰涼中。她心神不寧,胸悶氣短,馬上就要摔倒似的。若在這裏摔倒可就糟了。大庭廣眾的,她丟不起這人。可她越是忍,心口就越空虛,她甚至忽然湧上一股莫大的恐懼:我是不是馬上就要瘋了?

這麽一名大美女姿勢奇怪地站在大路旁,過路的行人全都一臉詫異的表情,難免會多盯她幾眼。惠真子最難忍受的就是這個。可盡管不情願,她卻一步都挪動不了,一動就頭暈目眩。此時如果有一瓶威士忌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或許還能恢復過來,可身為女人她哪能這麽做,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沒有威士忌。

早知如此,她就用不著大老遠地來到鐮倉了。橫豎都是死,說不定死在公寓的床上會更舒服……惠真子一面思量著,一面東張西望。忽然,一個救世主的影子映入了她的眼簾。

“四郎,喂,四郎!我在這兒呢,你真壞。”

一名剛從海裏上來、身著一件泳衣、渾身滴著水的青年聽到惠真子的聲音後,朝四下裏環顧了一下,這才終於發現了她的身影,然後笑嘻嘻地湊上前來。“怎麽了,惠真,你待在這兒幹什麽呢?等人嗎?”

“不是的。那個,四郎,阿紮米的人全都來了嗎?”

“啊,來了。不信你去看看,材木座那邊撐著帳篷呢,一看就知道。我有點事要去辦,先失陪了。”

“等等,四郎,你先等一下。”惠真子忽然湧上一陣不安,慌忙叫住對方,“你現在要去哪裏?”

“我到那邊買點冰和檸檬汽水啊。”

“那,是不是花不了多長時間?”

“嗯,就在那邊,五分鐘就搞定了。”

“那,我在這兒等你,一會兒你帶我去。”

“真奇怪,又沒有你看不順眼的,你怕什麽啊?”

“反正你得帶我去。我在這兒等你哦。”

“那,隨你的便。”

“盡快回來哦。”

目送著四郎的背影,惠真子終於松了一口氣。這時,她忽然注意到有兩三個人正朝這邊看,她頓時臉紅了,慌忙從挎包裏取出化妝盒補妝。臉色跟平常沒什麽不同,只是眼神看上去有點疲勞。其他無論臉蛋還是嘴唇依然都水靈靈的,十分美麗。自己好端端的怎麽會患上那種討厭的病呢?一想到這些,惠真子就不由得想哭。

混血兒惠真子被神經衰弱纏身是今年五月前後開始的。起初她總覺得這世道令人很不安很不愉快,為了麻痹自己,她每日每夜都泡在酒精裏,結果病情惡化,最近她每天都會被嚴重的強迫症所困擾。一旦發病,她就會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在變硬,身體的某一部分不知不覺會變得空虛,馬上就要發瘋似的。而一旦發瘋,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呢。而且這種病,在她獨自躺在房間或是跟投緣的朋友開玩笑的時候很少犯,反倒是在火車裏或劇院等場所容易犯。在她越是擔心,越是努力控制發病以免丟人現眼的時候,仿佛惡作劇一樣地,她就越會生出一種令人不快的恐懼感。而且由於這種病完全是由意念而生,所以根本就不會有人同情她。

“惠真,你的病不會是那個吧?”

“哪個?”

“就是早發性癡呆症唄。”

“瞎說!胡說!怎麽會呢……”

“就算你自己沒印象,那也有可能是你父母遺傳給你的啊。對了,你父親是德國船員,對吧?既然是船員,那就不好說你得的是什麽病了。反正都說外國人濫交。”

“胡說!你胡說!滾,什麽玩意兒!”

可是,這句話卻戳到了惠真子的最痛處,所以在她心裏留下了長久的陰影。

且不說自己出生後從未謀面的父母如何,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不是沒有數。盡管看上去有幾分老成,可她畢竟年僅十七歲,之所以能一直操控著同伴,是因為她掌握著一條生財之道,為了抓住這條生財之道,她只得糟踐身體拼命去賺錢。這麽說,自己已經染上了某種可怕的病毒?如此說來……她甚至想起曾看過的一篇題為《可怕梅毒的故事》的新聞報道,心情便越發低落。

“啊,久等了。走吧。”

“啊,四郎。東西這麽多啊,我幫你拿點吧。”

“沒事沒事,把你衣服弄臟了怎麽辦。”

這位人稱“四郎隊長”的著名黑道人物走在前面,兩手拎著裝滿冰塊和瓶裝檸檬汽水的水桶,惠真子則跟在他身後,往熾熱的沙灘上走去。大海、沙灘和那蘑菇般的大遮陽傘仿佛全燃燒起來,散發著炫目的強烈色彩。多虧有四郎隊長在自己身旁,惠真子一直擔心的病才終於沒有犯,她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