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準男爵之死 第一章(第3/5頁)

現在,和往常一樣,猝不及防,這座教堂就出現在了眼前。他們穿過運河欄杆前的十字轉門,取道通向南門的石子路,沃頓小姐有一把南門的鑰匙。南門通向小禮拜堂,她可以把外套掛在那兒;它也通向廚房,她可以在那裏清洗花瓶,重新擺放新鮮的花束。他們走到門邊時,她瞥了一眼路邊的小小花床。教堂會眾中的園丁們試圖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培育出花朵,盡管他們很樂觀,卻不怎麽成功。

“看啊,達倫,多麽漂亮。第一朵綻放的大麗花。我從沒想過它們能開出花來。不,不要摘它們。它們在這兒最好看。”他已經彎下腰,把手伸進草叢裏,但是她開口之後,他就站了起來,把臟臟的小拳頭放回口袋裏。

“你不想把它們摘下來,獻給聖母瑪利亞嗎?”

“我們已經為她準備了你叔叔種的玫瑰。”這些花真的是他叔叔種的嗎?她想,我必須問問他。我不能再這樣了,給聖母瑪利亞獻上偷來的花朵,假設它們確實是被偷來的。但是如果它們不是偷來的,我卻譴責了他呢?我將毀掉我們之間的一切。我現在不能失去他。並且,這也有可能給他灌輸了偷竊的概念。她想起隱約記得的老話:腐蝕純真是播種罪惡。她想,我得好好想想。但不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從手袋裏翻出掛在木頭鑰匙鏈上的鑰匙,試圖將它對準鎖孔,卻沒有辦法把鑰匙塞進去。她有點困惑,但還沒有到著急的份兒上。她接著又試了試門把手,包著鐵的厚重大門一下子就被推開了。原來門上的鎖已經被打開了,另一側的鎖孔上插著把鑰匙。走廊很安靜,沒有開燈,通向左側小禮拜堂的橡木門緊閉著。這麽說巴恩斯神父肯定已經到了。但是他居然在她之前就到了,這很奇怪。而且,為什麽他沒有開著走廊上的燈?正當她戴著手套的手摸索到開關時,達倫從她身邊匆匆跑過,一直跑到隔開教堂的回廊和中殿的鍛鐵格子窗前。他們來這裏時,達倫都喜歡去點蠟燭,將自己細瘦的胳膊探進格子窗去找燭台和投幣盒。剛才走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照常給了他十便士,這時,只聽叮當一聲輕響,她看著他把蠟燭放進燭台的凹穴,然後又去拿銅支架上的火柴。

就在這個瞬間,她感受到了第一絲焦慮。

一些不祥的征兆讓她的潛意識警醒起來,早先的騷動和一種模糊的不安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恐懼感。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很陌生,但又熟悉得可怕;有一種剛發生過什麽事件的感覺;外面那扇沒上鎖的門可能代表著什麽,加上那條漆黑的走廊……突然,她知道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出於直覺,她喊了出來:“達倫!”

他轉身看著她的臉,然後很快地走回了她身邊。

她一開始很小心,然後猛地推開了門。她的眼睛被亮光晃到了。天花板上的長條日光燈不合時宜地開著,明晃晃的燈光讓走廊上的柔光黯然失色。緊接著,她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

總共有兩個人,而且她馬上就意識到,並且是百分百確定這兩個人都死了。房間裏一片狼藉。他們的喉嚨被割開了,就像被屠宰了的動物一樣躺在一攤血泊裏。她本能地把達倫推到了自己身後。但是已經遲了。他和她一樣,也已經看到了一切。達倫沒有叫出來,但是她能感覺到他在發抖,並且發出了輕聲的、可憐的呻吟,就像一只憤怒的小狗。她把他推回到走廊裏,關上門,並倚在了門上。她的心臟狂亂地跳著,感受到一種絕望的冰冷。她的心似乎變大變熱,腫脹著塞滿了胸口,每一次痛苦的跳動都在搖晃她脆弱的身軀,似乎要將整個人撕裂開來。還有那種味道,之前還只是時隱時現,只是空氣中陌生的氣息,現在,它似乎已經滲入走廊,夾帶著死亡濃烈的惡臭。

她緊緊地背靠在門上,感激結實的橡木門能給自己一點支撐。但是不管是結實的木門還是自己緊閉的雙眼,都無法完全把眼前那恐怖的一幕拒之門外。就像在舞台上一樣,燈光大亮,她仍然能夠看到兩具屍體,而且顏色更加鮮艷,也比她受驚的雙眼第一次看到的更加奪目。一具屍體已經從低矮的單人床上滑了下來,滑到了門的右邊,然後就躺在那裏,瞪著她,嘴巴大張,頭幾乎完全被從身體上割了下來。她又看到了被割斷的血管,從已經凝結的血塊中凸出來,就像發皺的管道。第二具屍體撐在遠一點的那堵墻上,姿勢笨拙,就如同一個破布娃娃。他的腦袋向前低著,胸前攤了一大堆血,形狀就像一個圍嘴。他的頭上還戴著一頂棕色與藍色相交錯的羊毛帽子,但是已經歪歪斜斜的了。他的右眼被蓋住了,左眼卻在斜睨著她,帶著一種了然於胸的可怕表情。在她看來,他們過於支離破碎,身上所有的人類特質——生命、身份、尊嚴——似乎都和他們的鮮血一起流淌殆盡了。他們看起來不再像是人。到處都是血。她覺得自己就要被淹沒在血泊裏了。血流沖擊著她的雙耳,鮮血在她的嗓子眼裏汩汩上湧,好像在嘔吐;血花飛濺,粒粒鮮艷的血珠,沖擊著她緊閉眼瞼後的視網膜。她沒法避而不見的死亡場景在她眼前變成一個鮮血形成的漩渦,不斷消散,重新聚合,然後又一次消散,但總是能看到鮮血。然後她聽到達倫的聲音,感受到他的手拽著自己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