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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天早上六點起床,稍事洗漱便出門到理津子位於大森的公寓去了。途中因為害怕被理津子的母親跟蹤,我還故意繞了個誇張的大彎,並無數次確認是否有人尾隨。因此,當我在大森下車,到達理津子的新居時,已經將近八點了。這一小段路,我走了將近兩個小時。

理津子的房間門是象牙色的,上面還嵌著一個貓眼。我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了透過貓眼察看來客的動靜,很快,理津子就開門了。

“你已經起床了?”

我說。

“那當然啊。”

她笑道。看來,單身生活的新鮮感正讓她興奮不已。

我告訴她,昨晚她母親真的到公寓找我了。理津子聞言,臉色一下就陰郁起來。她只點了兩次頭,並沒有說話。

“不過,我當然什麽都沒告訴她。只騙她說我前天一個人到鐮倉去玩了。剛才來找你時,我也故意繞了個大彎,生怕被人尾隨,還不停往後看呢。不過還好,沒有任何人跟蹤我。我一路上都是專門找又長又直、無處可躲的大道走過來的。”

我略顯得意地向她匯報。

“進來吧,我做點東西給你吃。”

我脫掉鞋子,走進理津子的房間。理津子探頭看了看周圍,才把房門關上。

昨夜還空無一物的廚房,現在已經擺上了小小的煎鍋、幾個紙碗碟,甚至還多了個白色塑料砧板,上面放著切碎的蔬菜。

“昨晚我又到別的地方買了這些東西。這下至少能做點三明治了。”

“我要什錦三明治和檸檬茶。”

我模仿理津子在銀座的O餐廳點餐的口氣說道。理津子聞言笑了笑。她的笑容映照在清晨爽朗的陽光下,顯得分外耀眼。

“後來呢,我母親說什麽了,聽完你的借口後?”

“她說,如果理津子來找我,請我馬上給她打電話。還說最疼那孩子的是她這個親媽。”

坐在沒有任何家具的六疊榻榻米上,我一邊回答,一邊凝望著正在切面包的理津子的背影。因為她不發一言,我很難猜測她現在的表情。

理津子在榻榻米上鋪了一張茶色紙墊,把裝在紙杯裏的紅茶和放在紙碟上的三明治擺在上面,跟我一起吃完了早餐。理津子說,這是包棉被的包裝紙。

她做的三明治很好吃。雖然這餐吃得有點簡陋,但我還是感到萬分幸福。

吃完早飯,我便與理津子走到車站前的商店街購物。當時的大森站前還沒有現在這樣的大型超市,而是排列著一家家小小的雜貨店和食品店。因為在這裏實在買不到像樣的家具,我便提議到自由之丘轉轉。因為母親也經常光顧那一帶,理津子在聽到自由之丘這個字眼後難免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但她好像不太想到都心的鬧市區去,最後還是同意了。

一邊警惕她母親的出現,一邊與理津子逛超市和家具店的感覺還不壞。整個過程都挺刺激的。

我不禁想,自己會跟理津子一直交往下去,直到結婚嗎?現在的我倆,看起來像不像即將開始新婚生活的年輕夫婦呢?如果真能走到那一步,該有多好啊。可是,我又有些不安,總覺得我們的關系走不到那一步。我們要成為夫婦,還缺乏了一個要素,而且,那還是個致命的缺陷。到底缺了什麽呢……

跟理津子在一起時,我總是會考慮這個問題。雖然要得出結論很難,但我認為,我的不安完全起因於我對理津子的不了解,僅此一點而已。

“理津子,你家裏好像有些隱情嘛。”

我曾經數次,按捺住惶恐的心情拋出這個問題。可是,每每都會被理津子傷心的表情和沉默打敗,再也無法追問下去。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仰仗理津子的財力,她的房間越來越像樣了。跟我那個連電風扇都沒有的陋室比起來,理津子的房間要舒適得多,因此,我便像木工或搬家工人一樣每日泡在理津子的房間裏,不是幫她搭個架子,就是幫她安個紗窗,很是奮鬥了一番。甚至深夜還在奮力揮動錘子,不小心還被樓下投訴了。

坐在這個日漸變得更適合女孩子居住的六疊房間裏,望著紗窗外夕陽西下,看著小彩電裏正在播放的夜間棒球比賽,我不禁覺得,這是我人生最得意的時刻。理津子打開小小的冰箱,給我拿了一瓶冰鎮可樂。因為我還未成年[5],她從來不往家裏帶酒精飲料,自己也堅決不喝。看來,她好像也不太喜歡杯中物。理津子用纖細的小手把可樂倒進兩個杯子裏,與我碰了杯。我活了十九年,今天,第一次與人幹杯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沒動理津子分毫。只要我願意,任何時候都能在理津子這裏過夜。可是,我依舊會每晚老老實實地坐電車回蒲田。

連我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這種心理。事到如今,我已經無法想起當初這麽做的理由了。或許,是因為害怕吧。因為我從未有過男女之事的經驗,害怕到了關鍵時刻,萬一無法滿足理津子,就會把我作為男人尚不成熟的一面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