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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電車,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站到品川站台上了。隨後,我便一個人走在了昨晚與理津子並肩走過的路上。這段距離有點遠,但若跟理津子在一起,恐怕就不會讓我覺得那麽遠了吧。

拐進商店街,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能夠看到山谷之家的地方。品川外科醫院的工程又有了明顯的進展。樓房已經長高了不少,雖然還沒來得及撤掉腳手架,但新的住院大樓已經呈現出近乎完整的樣子,我住過的那間病房早已被擋在了後面。就在那座大樓腳下,就在那個巨大的水泥塊下面,埋藏著理津子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那個秘密已經再也無法被挖掘出來了。

理津子母親的異常狀況,與她的那個秘密是否有所關聯呢?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點。若只有她一個人背負著那個秘密,無論那是多麽黑暗、多麽陰沉的事實,即便是殺人,我也不會在意。不,當然會在意,但對她的感情卻是不變的。只是,若此事還牽扯到了她的母親——我不禁心中一涼,為了理津子,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在商店街找了個餐廳進去吃飯,又在住了兩個月的醫院周圍閑逛了一圈,跑到R咖啡廳喝了杯咖啡,盡我所能地逗留在山谷之家附近,但還是沒能見到理津子。因為她被困在家裏,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天黑後,我走出R咖啡廳,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山谷之家當然已經點亮了燈。我本想再打一次電話,但想到有可能重復剛才的遭遇,便只得作罷。

我擡頭看著品川外科醫院的工地,又有一幅寫著“安全第一”的條幅掛在五樓裸露的水泥外墻上。那條幅跟我住院時窗戶下面掛著的一樣。

尚在施工的大樓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氣。工程相關人員已經下班回家了。

現場依舊被一圈金屬圍墻團團圍住,僅有的出入口依舊蓋著一塊寫有建築公司名稱的布簾。看著那塊布簾和樓上的條幅,我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個想法。

只要爬到那座樓的五樓附近,就一定能看到山谷之家內部吧。而且那個位置比我以前的病房更靠近山谷之家,搞不好根本不需要望遠鏡的幫助。畢竟山谷之家就在它腳下啊。

想到這裏,我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動,趁著周圍沒人的時候,掀開入口的布簾鉆進工地。

不出我所料,裏面空無一人。我繞開攪拌機和手推車,走進施工中的大樓一樓,尋找上去的台階。

不過大樓裏面一片漆黑,讓我走起來步步驚心。再往裏走一點,就黑得連地上有個洞都看不到了。不得已,我只得放棄向內進軍,沿著外壁上的腳手架向上爬去。

隨著高度逐漸攀升,一片熟悉的風景便在我腳下展開。到了三樓左右,就能感到微風吹拂在臉頰上,地面的嘈雜漸漸遠去,我還聽到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走到五樓,我一屁股坐在散發著獨特氣味的潮濕水泥地板上,抱起雙膝。那“安全第一”的條幅就在我視線的右側迎風招展,而左下方,則是山谷之家的屋頂。

日光室的燈沒有被點亮,但在另一邊,此前被我猜測為理津子房間的那扇窗戶卻是亮著的。

我抱著膝蓋,坐在帶有潮濕水泥氣息的夜風中,獨自一人俯視著理津子房間的窗戶,感覺我們二人的命運就像不被雙親和家族認可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一樣。

我覺得,把理津子比作朱麗葉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她有一頭潔凈的秀發,又一直散發著好聞的氣味。她是純潔的,我堅信。

不知過了多久,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快到午夜了。原來我竟在這裏呆坐了三個小時。本來還想查看山谷之家是否會發生什麽異常事件,但過了這麽久,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裏面似乎開著空調,窗戶一直都是緊閉的。

現在電車已經停運了,我只能走回家去。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能聯系到理津子的方法,就算打電話過去,也會被她母親百般阻撓,寄信過去估計也是一樣的下場吧。她母親必定會不厭其煩地檢查所有渠道,將我送進去的消息一一扣下,不讓理津子看到或聽到來自我的只言片語。

理津子連兼職都被迫辭去了,如今我已經不可能有機會再見到她了。而且,她也沒辦法與我聯系,就算她有心這麽做,我也不曾告訴過她自己公寓的詳細地址和電話號碼。我住的公寓雖然有一台公用電話,但她卻不知道那裏的號碼。這就意味著,我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我不禁感到萬分沮喪。即使同樣是離別,我還是想與她再見一面,好好地說上幾句話。可是無論我怎麽想,也無法聯系上她。

不得已,我只得放棄了。正當我準備起身時,突然發現臟兮兮的水泥地板一角滾落著一支馬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