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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之後,她父親自然再沒出現過,只是,我也再沒見到過她本人。這讓我感到萬分寂寞。

至於女孩的母親,偶爾會出現在晾衣間裏,有幾次我還看到她走在去超市的路上。最關鍵的是,女孩本人卻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她恐怕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裏,連大學的課也不願去上了吧。

二樓日光室旁邊的窗戶,近來每晚都會亮到很晚。我經過連日觀察,推測那應該就是她的房間。

她似乎在獨自一人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讓她夜不能寐。她知道自己犯下了天大的罪孽,並為此感到痛苦不已。每當想到這裏,隔著厚重的夜幕,我便會與她一同苦悶起來。我為自己身為一個無法予以她安慰的陌路人而感到無比難過。

葬禮結束一周之後,我突然得到了醫生的許可,可以在醫院附近散散步了。之後,我又從護士那裏拿到了一副丁字拐。這讓我不禁躍躍欲試,自己終於能到山谷之家的門前走一趟了。

只是,醫生又說,我可以到附近的咖啡廳喝喝茶,但不能吃東西。當然,更不能飲酒。另外,最近這段時間我一定還不能適應借助丁字拐走路,因此要在醫院之外的地方散步,必須有家人或朋友的陪同,否則院方決不答應。

聽到這裏,我有點傷腦筋了。因為我是獨自到東京來念大學的,所以身邊沒有任何家人。至於朋友,也想不出幾個。

經過一番苦思冥想,我又給借我望遠鏡的井上打去了電話。因為我這個天涯孤獨客,此時只能借助他的幫助了。井上答應我下午三點到醫院來。於是在此之前,我決定先在醫院內部走一走,順便適應一下我的丁字拐。

在醫院裏到處走動,對我來說如同探險一般。因為此前我只見到過病房和從病房通往廁所的那段走廊而已,除此之外的所有地方,對我來說都是未知的領域。我甚至連電梯在哪兒都不知道。因為我被送進來時不省人事,待我清醒過來,人已經躺在病床上了。這是哪裏,醫院的名字叫什麽,我的病房在幾樓,這些信息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走著走著,我發現醫院走廊的形狀很奇怪。走廊是從我的病房開始延伸出去的,這說明我的病房位於走廊的其中一個盡頭,奇怪的是,盡管走廊兩旁全是密密麻麻的病房,我卻沒有看到任何轉角。不過,這個疑問在井上趕來陪我走到醫院外面後,馬上就解開了。

我滿懷感慨地繞著工地的金屬圍墻走了一圈。畢竟自己已經超過一個月沒有接觸外部世界了。

走到那個被布簾遮掩的入口前,我看到兩台土方車正等著進入工地。走到旁邊,馬上就聽到了引擎空轉的轟鳴聲。與此同時,圍墻裏還不斷傳來挖掘機的引擎聲。面對久違的外界,我的第一印象是——有些粗野。

接下來,我一瘸一拐地穿過馬路,試圖越過工地圍墻看看自己的病房。就在回頭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發出了驚嘆。

此前我一直以為,自己住的是一座五層樓高,像巨型煙囪一樣的病號樓,有無數扇窗戶正對著工地。怎知事實並非如此。正對著工地的,只有縱向排列的五扇窗戶而已。

這是為什麽呢,假設你從高空俯瞰,這家醫院恐怕會呈現出一個巨大的十字或T字形吧,而那個T字的底端,則正對著我所在的方位。因此,與工地相鄰,能夠看到這邊的建築物一側,只有一間病房的墻壁寬幅而已。其左右的病房都倒退到了較遠的後方。因為之前一直臥床不起,我根本沒想到,也無從得知住院樓的構造竟是如此,也難怪我在走廊裏碰不到拐角。那是因為我所在的病房旁邊根本就沒有別的房間。

讓我大吃一驚的並不只有這點,還有條幅。在五層樓高的細長外墻上,掛著一塊寫有“安全第一”的巨大條幅,絕大多數窗戶都被那塊條幅覆蓋了,只有我位於五樓的病房窗戶,才能夠毫無障礙地看到外面的光景!

我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情況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因為病房窗戶上安裝了金屬網,讓我無法探身出去,所以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個覆蓋了樓下所有窗戶的條幅。

原來如此,我一下就想通了。這也難怪山谷之家的女孩會鋌而走險。畢竟正對著工地的窗戶只有一扇,而且還不是醫生或護士們所在房間的窗戶,裏面住的都是早早就會上床休息,跟半個死人沒什麽區別的住院患者。

我又轉過身來。從五樓俯視時猶如玩具小城一樣的街道,真正走到其中觀察一番便會發現,就連那些給病人帶來壓抑感的地方也都充滿了活力。而那座山谷之家,則更是一座被綠樹環繞,看起來威風凜凜的宅邸。

“你怎麽了?”

井上見我突然感慨萬分,莫名其妙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