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跟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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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房門,一股惡臭撲鼻而來,與之一同迎接我的,是讓人氣悶的熱浪。

好久沒回公寓了。屋裏的擺設自然與我上回出門時一樣,廚房的水池邊還堆著吃剩的方便面盒,此時已經腐爛得不堪入目了。

窗簾一直敞開著,午後毒辣的陽光照射在榻榻米上。這才過了兩個月,榻榻米已經被曬得一片焦黃。

我趕緊把窗戶打開,外面的噪聲伴隨著熱風湧入室內。那陣風穿過高樓的間隙,輕撫過融化的瀝青地面,吹在我臉上時已經變得悶熱不堪了,但即便如此,這也比漚了兩個月的腐臭味要好得多。

榻榻米上那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摩托車題材的小說迎風招展著,我記得自己就是讀這本小說讀到一半,決定出去來個深夜飆車,才遇上事故的。

我坐到窗台上。這間屋子在公寓一樓,旁邊就是一圈樹籬。外面人來人往,知了在樹上悶聲叫著。我呆呆地聽著外面的聲音,腦海裏首先想到的,既不是向房東報告我出院的消息,也不是已經變成一堆廢鐵的愛車,更不是大學裏落下的課程,而是山谷之家的小池理津子。

我站起來,回到門前,只見玄關處躺著一張明信片。當然,那上面寫的正是我的姓名和住址,只是沒有寄信人的名稱。我把明信片翻過來,上面赫然寫著這樣一段文字:

你看到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太危險了,要注意!

哈?我瞬間一愣。這並不是井上的字跡。因為我此前認為,井上應該會替我保守秘密,便把那個雨夜的事情稍微透露了一些給他。當然,那時候我並未向他提起過山谷之家的女孩。

這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做呢?那個人究竟是怎麽知道我家住址的?我漸漸害怕起來。若這張明信片真的是對我發出的警告,那豈不是就意味著我不得不放棄理津子了嗎?

那之後整整一個星期,我都窩在宿舍裏試探著自己的心意。若能就此忘記小池理津子,那便無所謂了。

只是,我的症狀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三倍。當時,我房間裏有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每當我盯著電視裏的外國女主角時,對方的一張側臉,一個無心的動作,都會突然讓我聯想到她的面容。那幻覺是如此逼真,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每每看到那樣的白日夢,我的心臟就會如同掙紮在狂風巨浪裏的小舟一般經歷著一場駭人的顛簸。面對從未有過的激烈感情,我完全無法應對,有時甚至會熱淚盈眶。

在我的內心世界中,出現了一個如同黏膜般敏感而脆弱的地方。那對我來說簡直如同常年滲透著鮮血的傷口,就連一陣微風,也能把我驚得跳起來。若有人用指尖稍一觸碰,我可能馬上就會痛得淚流滿面。我不禁感嘆,所謂的青春,竟會如此脆弱。

青春,其實與傷口相似。青春的脆弱、青春的唯美,都與傷口長出新皮膚時的生理感覺有著相似之處。

由於在摩托車上投入了自己的全部財產,我宿舍裏連台電風扇都置辦不起。因此,在外面艷陽高照的時候,待在房間裏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我每天輾轉於蒲田的咖啡廳,某日覺得自己已經把附近的店都光顧遍了,就坐上電車,不知不覺晃到了品川站,呆立在站前。

不一會兒,我便邁著夢遊症患者一般迷離的腳步,走在了前往山谷之家的路上。來到那個熟悉的商店街,面前聳立著一棟正在施工的大樓。那就是品川外科醫院的新住院大樓。

大樓還不是很高。這巨大的水泥塊已經比我離開時躥高了四層樓之多。而我之前住過的那棟住院樓,現在只能露出一個頭來了。相信那一小塊地方很快也會被遮住吧。我想起了與我同居兩個月的病友,那老人如今應該還待在那裏。

慢慢地,我又看到了小池理津子經常光顧的K蛋糕屋、書店,以及R咖啡廳。

就在此時,一直晴朗無比的天空驟然籠罩了一層陰霾。原來是一大片雲遮住了太陽。與此同時,就像天啟一般,眼前的服裝店裏走出了一名似曾相識的婦人,那正是女孩的母親。她母親來到沒有了陽光直射,顯得異常靜謐的街道上,緩緩走向家門。

山谷之家的庭院樹,以及面向街道的圍墻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裏。

我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為什麽之前完全沒有察覺到呢?這裏竟然聽不到知了的叫聲。山谷之家明明被綠蔭包圍著,卻沒有半點蟬鳴。

帶著濕氣的風吹了起來,很快就要日落了。不可思議的是,這時的街道上竟沒有一個行人。什麽聲音也沒有,連時間也靜止了。

突然,我背後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個人快步與我擦肩而過。

眼前出現了飄舞在空中的卷發,緊接著是一股醉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