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上帝(第4/5頁)

他腰一彎,朝前栽了出去,兩手在門廳的對面墻上撐住,這才收住了腳步。他俯倒了身子匍在那兒好一會兒,才又慢慢直起身來。嘴角邊上掛下了血。

“阿嘉在哪兒?”他還是不死心地問。

“你把她扔在哪兒啦?”

“就在這兒嘛。我正要帶她走。是她要我帶她走的。她叫我先出去看看街上有沒有人。怎麽一轉眼門就關上了。”

“你真聰明,”我埋怨他說。“她這是哄你,還是故意要支開你,怕那個要命的所謂禍祟落在你頭上。你這個家夥為什麽就不能聽我的話,照我的話去辦呢?唉,好了好了,還是跟我來吧,我們好歹總得去把她找到。”

跟穿堂相通的幾個會客室裏都沒有她的影蹤。我們讓會客室裏的燈都開著,急忙順著中間的走廊往後邊趕去。

從一個門口裏突然蹦出個穿一身白色睡衣褲的小不點兒來,一頭沖過來纏住了我,死死抱住了我的兩條腿,差點兒把我絆了個人仰馬翻。他嘴裏說的話我也聽不懂。我把他拉開,一看原來是那個叫曼努埃爾的孩子。他驚慌萬狀的臉上滿是淚水,邊說邊哭,所以也根本沒法聽清他在說些什麽。

“你有話慢慢說,孩子,”我說,“你說的我一句也沒聽懂。”

後來我總算聽明白了:“不能讓他殺了她。”

“誰殺誰呀?”我問他,“你慢慢兒說。”

他還是說得不慢,不過我總算勉強聽出了“父親”和“媽媽”這麽幾個字。

“你父親想要殺你的母親?”我就問,因為字句這樣搭配似乎可能性最大。

他連連點頭。

“在哪兒?”我問。

他把手一揚,指了指前邊的鐵門。我剛要擡腳跑去,卻又趕緊停下。

“聽我說,孩子,”我要跟他提個條件,“我很願意去救你母親,不過我一定得先知道萊格特小姐在哪兒。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就跟他們一塊兒在那兒呀,”他叫了起來,“哎呀,快去呀,快點去呀!”

“好。跟我來,科林森。”說完,我就帶上他們向那頭的鐵門飛奔而去。

鐵門關著,卻並沒有鎖上。我就把門一把拉開。只見一面的房頂邊上斜斜投下一道白得發青的巨大光柱,照出了聖壇:聖壇上白漆、水晶玻璃,加上銀器,競相輝映,亮得耀眼。

嘉波莉就蹲在聖壇的一頭,迎著那道光柱仰起了臉。在刺目的強光裏看去她臉色慘白,漠無表情。阿羅妮亞·霍爾東躺在聖壇的台階上,正是裏斯醫生原先屍體所在的那一級。她前額上有個烏青塊。手腳都用闊幅白布條綁了起來,兩條胳膊就綁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已經給撕去了大半。

約瑟夫身穿白袍,站在壇前,面前就是自己的妻子。他張開了雙臂,高高舉起,站在那裏,從脖梗子到脊背一齊深深後仰,好擡起他那張胡子臉,朝著天空。他右手裏拿著一把普通的角質柄切肉刀,長長的刀身呈一道彎彎的曲線。他是在向蒼天說話,可是因為背對著我們,所以我們聽不見他說的是什麽。我們剛一進門入內,他卻就放下了雙臂,沖著他的妻子俯下身去。當時我們離他還足有三十英尺遠。我急得大叫:

“約瑟夫!”

他重又直起腰來,一邊扭過身來看,他的刀子也隨之進入了我的視線,我看清了刀上還沒有血,依然閃閃發亮。

“我現在已經不叫約瑟夫了,誰還在叫我約瑟夫?”他問道。我覺得我還是應該有一句說一句:當時我站在那裏——因為我在離他十英尺以外就站住了,科林森就站在我的身旁——看他這模樣,聽他這口氣,我心裏可始終沒有起過半點“大概還不至於會出什麽大婁子吧”一類的幻想。他當時也沒等人家應聲,就又繼續說道:“現在已經沒有約瑟夫這個人了。你現在可以明白了,普天下的人很快也都會明白的:以前你們大家叫他約瑟夫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約瑟夫,而是上帝的真身。你既然明白了,就走吧。”

我那時真應該喝一聲:“一派鬼話!”就趕緊向他撲過去。要是面前換了個人,我早就這麽幹了。可是對這個人我卻下不了手。我說:“我得把萊格特小姐和霍爾東太太帶走,”口氣裏有些舉棋不定,簡直還帶點歉意。

他挺了挺身子,顯得又高了幾分,那張白胡子臉是鐵板的。

“走吧,”他用命令的口吻說,“快給我走,你要是再膽敢違抗,小心落個天誅地滅的下場。”

給綁住了手腳躺在台階上的阿羅妮亞·霍爾東開了口,她的話是對我說的:

“開槍呀。快快——快些開槍。快開槍呀。”

我對那男的說:

“我也不來管你到底真名實姓叫什麽。反正你這是該坐班房的罪名。快把刀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