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共從容

正逢蓮花湖中的荷花盛開,蓮葉接天,寶蓮映日。荷塘種了不少品種的荷花,滿塘白的、紅的、粉的,開得正艷。最名貴的要數夜舒荷,也是荷花的一種,一莖四蓮,均是大如海碗,其葉夜舒晝卷,此刻正在如水月光下競相舒展,比起普通一蒂一蓮的荷花,別有一番風情。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歐陽修《浪淘沙》

次日一早,包拯匆忙起床,叫醒張建侯和沈周。三人一道出門時,正好撞見了馮大亂,均感詫異。

馮大亂道:“喂,上頭有命令下來了,全大道是遭歹人搶劫而死,死了就死了,沒什麽好理的。”

沈周奇道:“馮翁一大早趕來,就是要告訴我們這個麽?”馮大亂道:“是啊。老漢怕你們幾個又自己跑出去查案,結果到最後沒人理。”

張建侯道:“奇怪,全大道雖然不是什麽好人,可半夜死在家中,好歹也是條人命,難道是有人要庇護兇手?”馮大亂搖頭道:“不對,你小官人不懂官場,這全大道就是個惹是生非的東西,平時坑蒙拐騙也就罷了,可《張公兵書》這事攪得大夥兒不得安寧。這兵書的事不論是真是假,他都兜圓不了,所以他死了人人高興,感激兇手還來不及,誰還去耐煩查?再說了,殺人肯定跟《張公兵書》有關,追查下去,不是往兵書這件事上火上澆油嗎?喂,我昨晚沒見過你們幾個啊,你們說的話我都沒聽見,我說過的話也全都忘記了。”

張建侯道:“喂,站住!馮翁是吃朝廷俸祿的人,怎麽可以……”沈周嘆道:“別追了,馮翁是好心,才來提醒我們。現在最恨兵書這件事的人就是官府,生怕鬧出亂子來,壓住全大道的案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張建侯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官場上的事這麽復雜,難怪祖姑父心灰意冷,都不想當官了。那我們還要查下去麽?”其實心中倒有點想順勢放棄的意思,起碼可以保住張望歸夫婦。

包拯卻道:“當然要查下去!全大道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死。就算我們無力將兇手繩之以法,也要查明真相,給死者一個交代。”他說得斬釘截鐵,大義凜然,沈周和張建侯都沒有任何反駁的意念,只得跟在他身後,往望月樓而來。

到望月樓時,正遇上宋城縣尉楚宏帶人盤查趙阿大等人、搜查房間。然而頗令人意外的消息是,昨日包拯離開望月樓不久,張望歸夫婦就回來了。酒保上樓時,夫婦二人還未起床,聽說有客來訪,匆忙洗漱了下來,來到後院的閣子。

張建侯歉然道:“不好意思,要不是有急事要向二位問個明白,也不會這麽早來打擾。”張望歸道:“無妨。”

包拯道:“不知道二位昨夜可否到過老字街全大道家裏?”張望歸沉吟道:“這個……”轉頭去望妻子。

裴青羽道:“我推測包公子一定是為這件事而來。不錯,我夫婦二人昨晚到過全大道家中。不過我們進去時,他人已經死了。我一摸,屍體還是溫的,很納悶是誰搶在前頭殺了他。正好這個時候,我聽見了張小官在院子中呼叫全大道的名字,我夫婦自覺無顏面對各位,遂跳窗逃走。”

她的神色極是鎮定,描述整個經過時絲毫不起波瀾,仿佛就是在講一件無關的事,見眾人露出疑慮之色來,問道:“怎麽,各位不相信我的話?”

張建侯為難地道:“我自然是相信娘子的話。只是有一點,那全大道是被軟劍所殺。軟劍這個事情……”

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了裴青羽的失色——她微張了一下嘴,蹙緊了眉頭,面容因肌肉緊繃而變了形,顯是極為震驚。但這只是一刹那間的事,她轉頭看了一眼丈夫,便起身道:“抱歉,我得出去方便一下,各位稍候。”

包拯和沈周幾人面面相覷,張建侯甚至懷疑裴青羽是要棄夫出逃,但也沒有人出面阻攔她。反倒是張望歸主動解釋道:“幾位放心,內子只是去方便,很快就會回來。”言下之意是,有我留在這裏做人質,你們還怕什麽?

包拯幾人也不再多說什麽,點了一碟豆幹,慢吞吞地嚼著。豆幹尚未吃盡,裴青羽便回來了,彬彬有禮地道:“實在是抱歉,讓各位久等。”她解下腰間軟劍,放在桌案上,道:“既然各位已經找來這裏,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張望歸瞪大眼睛,失聲道:“青羽你怎麽……”裴青羽用力握住丈夫的手,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件事跟我丈夫無關,青羽劍在這裏,我這就跟你們去見官,一力承擔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