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個季節沒有櫻花吧?靜香感到不可思議。

男人依舊坐在椅子上,看都沒看靜香一行人。

“您好,冒昧打擾……”城山又拿出與普通市民對話時的態度,說,“想向您請教幾件事。”說罷他向前邁出了一步,像是在強調自己身上的制服。

轟湊到男人耳邊,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兩個人好像認識伊藤。”蹺著大長腿的男人終於把手上的書放在了小圓桌上,擡起了頭。

他的臉俊俏得讓人忍不住驚呼。隨風飄逸的長發柔滑如絲,臉頰瘦削。靜香意識到身邊的城山也有些驚訝。她還聽到了他咽口水的聲音。

靜香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看到這個美男子,城山恐怕正想著該做什麽比較好吧。靜香愈發不安。

如果徹底分析城山的欲望,最根本的恐怕就是破壞美吧。

城山的嘴角微微向上提起。

男人蹺著腿,看著這一行人,一言不發。看上去更像是眯著眼望向遠方。

“有點事想要請教您。”城山又向前走了幾步。轟則一臉怯懦,仿佛要向後倒下一樣往後退。

“你。”男人說。

靜香感到不可思議,因為面前的男人的聲音與城山的聲音非常相似。低沉、沒有感情。這宛如雙胞胎相會的場景,像幻境。

“我是警察。”城山從口袋裏拿出警察手冊,出示給對方。

“你。”男人似乎對警察手冊沒有興趣,他說,“你踩著了。”指向城山腳下。

城山看看自己的鞋,又擡起腳看了看。但他好像什麽都沒踩到,於是他憤怒地說:“你說什麽?”

“那裏埋著花的種子。”男人慢慢地說。

靜香突然明白了。這麽說來,城山所站的地方確實有土被翻過的痕跡,與周圍的顏色微微不同。

“那又怎樣?”城山很生氣,語氣也變得強硬。

之後一瞬間發生的事把靜香嚇得發不出聲音。

男人舉起了手槍。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拿出來的,一眨眼的工夫就出現在了眼前。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該發生的事啊!一個普通人坐在椅子上,用槍指著警察。

“你竟然拿槍指著警察,找死呢?!”城山的聲音非常有穿透力。洪亮卻毫無情感。“放下槍!”他怒吼道,“我是警察,放下槍!”

靜香甚至感到一些欽佩,城山天生就是能讓他人服從自己的那類人吧。他發出的命令很有威懾力,被下命令的人會無端恐懼並變得老實。

“放下槍!聽見了嗎!”

雖然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靜香卻開始顫抖。這聲音太恐怖了。不同於黑道成員威脅人時的訓斥,而是想要從精神層面摧毀對方。雖不是會令地面震顫的力道,但那粗暴有力的聲音仿如老鷹的利爪,鉆過耳朵,緊緊地攫住人們的心臟。靜香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已經可以預想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了——

美男子會遵從城山的命令放下槍吧。不可能反抗的。然後才會對自己竟然如此簡單地服從於城山而感到驚訝。

城山會沖著不停謝罪的男人微笑吧。然後用溫和的聲音讓他擡起頭。再慢慢地、慢慢地實施殘酷的行為。肯定是這樣的。

靜香怯怯地睜開眼。雖然已經可以想象會發生什麽了,但她還是想看看。

那個男人真的很美。

與預期不同,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扭曲。

他的表情像正看著從小樹枝上垂下的蓑蛾。槍口仍舊對準城山。

“那不是理由。”

靜香聽見男人這麽說。耳邊立刻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槍聲。

之後,靜香感覺自己像在看默片。

眼前有一個男人倒下了。是身穿制服的城山。但男人並沒有瞄準城山的頭或心臟。城山按著大腿根,在地上不停地打滾。他弓起身子、不斷翻滾,看起來非常痛苦。

男人只瞄了城山一眼,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上去甚至像在開玩笑。男人又將手伸向書,然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又開始讀書。

城山在呻吟,他咬緊牙關試圖站起來,嘴中流出口水,無比醜陋。

靜香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認識城山?否則,這麽近的距離,為什麽不射擊胸部或頭部呢?這樣只會讓人覺得他是為了讓城山痛苦而故意瞄準大腿根的。城山痙攣的樣子像被鬼附身了一般,為了讓他更舒服地迎來死亡,轟正撫摸著他的背。

一陣睡意襲來,靜香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仰臥在樹蔭下。她看到轟一臉不耐煩地走來,她想問城山怎樣了,卻放棄了提問。因為眼前的景色變了,她已經看不到城山被槍擊的地方了。

靜香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你要見伊藤嗎?”她聽見緩慢的、像熊發出來的聲音。

我打從心底裏期待著敲門聲。大約十分鐘之前我醒來了,通過穿過窗簾射進來的陽光判斷出今天是個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