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們慌忙回頭,看到百合站在那裏。漸漸下沉的夕陽與她的身影重合,也許是因為陽光眩目,我身旁的日比野眯起了眼睛。

“我剛剛從警察局回來。”她似乎是看到我們站在園山家門前所以特意來搭話的。她說:“你們剛才的對話我聽到了。”她身上的藍色高領毛衣很合身。

我深呼吸了一下,說道:“園山先生的妻子此前一直在世吧?”

百合表情舒爽。雖然雙眼充血,但看起來神清氣爽。她說:“今天清晨去世了。”

“什、什麽意思?”日比野看看我,又看看百合。

百合沒有哭。我想告訴她“你很堅強”,不過放棄了。我有預感,如果我說了,她強忍著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日比野有氣無力地說:“給我解釋一下吧。可以對我們說明一下吧?告訴我我肯定可以理解。我不是笨蛋。”

百合的聲音裏不帶一絲猶豫,也許她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

“我有園山家的鑰匙。”她邊說邊走向玄關,然後將鑰匙插進鎖孔。

“園山先生經常這麽說。”百合微微一笑,“‘日比野是個不可思議的家夥。我不討厭他。’”

“這不是他一直在說的反話吧?”

園山家的內部和外觀一樣整潔。鋪著木地板的走廊從玄關向裏延伸,各個房間的門列在兩側。百合小姐徑直向前走,在盡頭處右拐。她似乎很清楚該帶我們去哪個房間。

“隨便進來沒關系嗎?”從我的臉上應該可以看出我心中的謹慎。

“今天早上我離開這裏時園山先生對我說‘接下來的事就托付給你了’。所以我想沒關系。”

她的表情很寂寞,但並不像沉浸在感傷之中。她用食指指著面前的門,說:“園山的妻子之前一直在這裏。”

我咽了咽口水。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冷靜,日比野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我們打開門走進去。房間的正中間有一張床,一張簡潔的床。被子對折。我們一邊環顧房間內,一邊坐在床邊的沙發上。

“園山的妻子一直臥病不起,”百合小姐為我們說明,“在這裏躺了五年。”

“她沒在那次事件中死去?”日比野眨眨眼。

“嗯。”百合低下頭回答,“當時連園山先生都以為她死了。遭人淩辱、倒在地上的她滿身是血。”

“滿身是血?”

“她被刀子毀容了。罪犯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幹出那樣的事。”百合說。園山妻子的臉被割得像竹簾一樣,五年的時間都無法讓百合的怒氣消除,她的聲音雖有力卻在顫抖。

“等等。”日比野像是拼了命才發出了聲音,“園山大叔是不是原本就是個瘋子?”

百合慢慢地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眼,說:“臉受傷了的夫人不能出門。”

“因為她的臉上全是傷?”

“她成了廢人。”百合痛苦地嘆了口氣。

事發之後園山立刻找到百合商量。妻子或許會對老朋友敞開心扉吧,園山先生如此期待著。但是這個期望落空了。也許園山的妻子在那時就死了,心臟雖然還在跳,卻將心上了鎖。可以呼吸、進食,卻再也不笑了。這一定也有一種死法。

“事件發生後,園山出門遇到了別人,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我妻子還活著’。”我看著她說。

“他真的是不小心說出去的。這麽一來,周圍的人都沸騰了,大家本以為他的妻子已經死了,得知她還活著,人們很高興。”

“於是園山開始假裝自己只會說謊?”

“那之後,園山就變成‘只會說反話的人’了。”這句話也像在說園山是個悲哀的人。

“如果當時全部說清楚不就好了嗎?”我說,“‘我妻子的臉被暴徒割傷了,心理也出了問題’,把這些都說出去多好啊。這樣的話大家也都能接受吧。也許大家會想,‘啊,他的妻子真的好慘啊,讓她靜靜地休養吧’。”

她過了一陣子才回答。“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這是與事情無關的人才會說的話。旁觀者清,然而站在他的角度看事情,就沒那麽簡單了。所以……”

“所以?”我重復她的話。

“園山先生急中生智,就選擇讓自己發瘋。”

“為什麽?”日比野探出身子問。

“也許只是想將‘我妻子還活著’這句話抹殺掉吧。”

“只是為了這個,就一直說謊?”

“這樣也方便。如果大家都認為他性情古怪,就不會輕易接近他,他就可以專心照顧妻子了。”

百合還說,對園山先生來說,這樣也許才是幸福。

“為什麽他的作息時間那麽有規律?”我繼續發問。

“固定在家的時間,大家要是有急事找他,就知道該什麽時候來了。這樣可以防止外出時有人前來。他不想讓訪客發現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