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帶伊藤來了。”等得不耐煩的日比野向轟介紹我。

轟像是終於注意到我一樣發出“哦哦”的長長感慨,並動作遲緩地向我靠近。

“請多關照。”我點了點頭。

“啊啊。”轟擡起手,卻沒說話,恐怕又在尋找詞匯吧。他的嘴仿佛比身體還要沉重。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道:“你那時搖搖晃晃的。”

我向他說明其實那時我所乘坐的車遭遇了交通事故,但我沒說那是一輛警車,也沒有坦白自己是被警察強行塞進後座的搶劫犯。

“沒有人追趕我嗎?”我下狠心問出了口。對於那個充滿惡意的城山有沒有追趕我,我很在意。

“不,沒人。”轟慢慢地搖了搖頭,他發出的略含笑意的話音像是來自喉嚨之外的地方。我想起迪士尼樂園裏演奏樂器的熊們。

之後他的舉動有些奇怪。我注意到旁邊站著的日比野時不時地轉向我這邊,並向我招手。我朝他邁出了一步,轟的臉突然貼近我,問:“要回去嗎?”

我一時間無法回答。

“我能回去嗎?”

“你要是想回的話,我可以帶你走。”

對呀,他有一艘船。我原以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現在終於安心了。與此同時又心頭一緊。回到仙台,被等著抓我的警察、也就是城山逮捕,這是與轟無關的事情,只與我有關。

“對了對了。”轟繼續說著,卻呆呆地盯著我的臉一直看,像是忘了要說什麽一樣。最終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喘著粗氣。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小聲說道:“比如說,就是,假如我撿到了珍稀的貝殼。”

他舒緩的語調有些可愛。我忍著笑,點點頭。

“在伊藤住的地方,有那種東西賣嗎?”

“珍稀的貝殼嗎?”他在說什麽呢?

“如果我去賣只有這座島上才有的東西,可以賺大錢嗎?”

“您指什麽?”

“比如鳥,怎麽樣?”

“鳥、鳥嗎?”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鳥可算不上珍稀的東西。”

“也是呢。”轟皺起眉頭的樣子讓他看上去更像一頭熊了,“唉,如果能在這座島上繼續悠閑地生活一陣子就好了。”

“說、說得也是呢。”

喜歡把問題延展下去,這可能是只有人類才有的劣根性。

人和動物的不同之處只在於人類有惡,祖母曾經這麽說過。

那時,我的父母在一場事故中喪生,我則將自己沉溺於音樂之中。那時的我被無形的音樂治愈,什麽都不想思考。房間裏的音響總是開著。

“聽音樂的只有人類吧。”祖母像訓斥我一般說,“動物根本不會去聽那些。”

盡管她這麽說,但在看到錄音機上的圖案——一條歪著頭聽音樂的狗時,祖母還是說著“真可愛呢”,綻開了笑容。

“你見過優午了嗎?”轟問我。

“剛才見到了……”我十分困惑地回答。我不想說“見”了一個稻草人。

“優午挺喜歡伊藤的。”不知為何,日比野驕傲地說,“他和你帶來的另一個人,那個曾根川,完全相反。”

“啊啊,這樣啊,這樣啊……”轟說出的話總像是在說出口的瞬間就被空氣分解了一樣。

“曾根川見優午時連話都不想講,只說這樣太愚蠢了。”

我認為絕大多數外界的人都會這麽認為。

“那個男人,啊,對啊,就是那種感覺。”轟耗了好久才說出這麽點內容。

“對了,若葉在大叔家門口躺著睡覺呢。”

轟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好像在聽心臟的鼓動。”日比野說著,轟的臉色極快地從青變紅。

“那家夥幹什麽呢。”轟咂咂嘴,不斷望向自己家的方向。

我們簡單地道別之後便離開了。我和日比野在大堤上並肩而行,日比野想起了什麽,說:“榨汁機的事情,真有趣啊。”

“嗯?”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這麽解釋過優午的事。”

“那可是他先說的。我只是因此想到了混沌理論。”

“優午是想以那種方式說明自己這樣的存在很少見吧。他一定認為伊藤你是那樣的人吧。不,是他知道。”

“那樣的人,是指怎樣的人?”

“也就是值得傳達信息的人吧。”日比野的語氣裏帶有一絲驚訝,“優午知道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

“它對我過於期待了。”

“稻草人對你過於期待?”

明明稻草人連話都不會說的啊。

被稱作草薙的青年在我們背後喊了句“日比野先生”。

我回頭,看到了一輛藍色自行車。直車把,車體纖細,與平日裏常見的自行車微微不同,有些不協調感。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前輪上有車撐。真是奇怪的設計。

這名青年看上去二十多歲,發尾大約到耳朵。雖然像要隱藏年齡一般蓄著胡子,但這份幹凈的隨意感反而使他看上去更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