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藤田

1

“你就是千葉?”出現在我面前的年輕人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唾沫橫飛,“你給我過來,大叔。”

連我都能感覺到這人的說話態度有多麽無禮。這回的我,穿著色彩鮮艷的花毛衣,外罩―件棕色皮夾克,這個年輕人正拽著我毛衣的領口。細雨綿綿,我的腳正踩在雨水積聚的小水窪上,足下發出嘶嘶的聲音,仿佛地面正在舔舐我的鞋底。

剛才,我正漫步在從鬧市街延伸開的小路上,這個年輕人就是突然從―旁的馬路竄出來的。這條路上遍布小酒館和卡拉0K店,到處都是俗艷的閃耀霓虹,但不知是因為今天是工作日,還是陰雨連綿,或者是囚為這裏一貫不景氣,才夜晚10點卻幾乎見不到行人。

“聽說你知道栗木在哪兒?”年輕人挑染成棕色的頭發淋濕了平貼在腦袋上,看來已經等我很久了。

我只能含糊其辭,結果他啐了一口,說: “碰到我說明你氣數已盡。”他的唾液混在濺起的雨滴裏落在了積水中。

“氣數已盡?”

“按大叔你這個年紀,應該是說秋後算總賬①吧。”

聽到他一再叫我大叔,我才想起自己這回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個品行不佳的四十幾歲男人。“喂。”我對他剛才說的話產生了疑問。

“幹什麽?”

“年貢制度現在還有嗎?”記得在相當遙遠的過去曾經聽說過這種制度,最近不太聽到了。眼前的年輕人聽了卻漲紅了臉,好像遭到了羞辱一般: “你當我白癡啊!”

看來所謂“秋後算總賬”只是個比喻。

接著,他側過身了,瞄準我的下巴,舉起右拳揮來。找能夠清楚地看清他拳頭的路線,加上這個年輕人動作並不迅猛,所以要避開對我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我並沒有這麽做。

他的拳頭砸到了我臉上,雖然沒有疼痛感,但仍然裝出一副很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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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為“年貢の納め時“年貢”原意為“交給地主的地租”,故千葉有此一問。

一旁的車道上有車駛過,車頭燈照出了一張雨簾霧幔。

“栗木在哪兒,快說!”年輕人擺出一副幹架小霸王的腔調。

“帶我去見藤田,我就告訴你。”我回答,這是原本就設計好的橋段。

“靠,被我揍了還敢這麽囂張?”他乘機又給了我一拳。

“不見到藤田我是不會說的。”我平靜地說。年輕人開始環顧四周,也許是怕被敵人發現。

最後,我還是被迫坐上了這個年輕人開來的Seddn轎車①,這正中我下懷,所以絲毫不慌張。倒是對方卻顯得焦躁不安,他喘著粗氣,喊我“快上車”,然後就粗暴地把我塞進後座,慌裏慌張地甩上車門。

等到黑色轎車發動,雨刮忙碌地擺動起來後,年輕人掏出了手機。他一只手抓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拿著手機講起了電話。大概是在跟藤田聯系吧。我聽見他在答應著:“可以嗎?哎,是。我這就把他帶來。”

2

這次我所負責的調查對象是一個姓藤田的中年男人,

從事先得到的信息來看,似乎是個黑道分子。

很久以前,我曾問過我的上司: “所謂黑道分子,指的是怎樣一種人類?他們幹的是怎樣―種職業?”事實蔔,我們與被稱為黑道分子的人類遭遇的機會相對比較多,這大概是由於與普通人相比,他們跟死亡關系更近吧。但是,我卻並不知道他們的本質,即“黑道的實體到底是什麽”,所以才會開口問上司。可惜我得到的回答跟我意料中的一樣,上司只是冷淡地敷衍我說: “你知不知道都能工作。”

的確如此,這並不會妨礙我的工作。

我的工作只是在這七人裏觀察藤田,聽他說話,最後提交他是否應該死亡的報告而己。極端點說,就算我不去見他,我也可以提交報告。只要報告一個“可”,就不會有什麽問題。我也有好多同事都是不好好調查直接交報告的。

但,我對工作是一絲不苟的。可以說是規矩吧,盡管也會有―些想法,但我會堅持去做應該做的事情。因此,即使需要多番周折,我仍然堅定地要去與藤田見面,事情就是這樣。

3

我們抵達了一座看上去有20年以上歷史的公寓,原本理應潔白的外墻早已是一片灰黑,像是塗了一層煤。大概坐了15分鐘的車,所以距離市中心估計不是很遠。

樓高8層,樓梯及走廊上積滿了灰塵,緊急通道也是銹跡斑斑,連電梯內都散發著一股黴味。走廊上的熒光燈同像是老古董,忽明忽暗地閃個不停。

這裏作為藏身之處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相信連街道上的居民自己都想要拼命隱瞞這種臟亂的建築吧。

我在年輕人的帶領下走進了一間兩室一廳的房間,木制地板雖然看上去很幹凈,但房間整體卻顯得不夠光亮。地上僅散亂地放著茌張單人沙發,顯得空蕩蕩的,我被塞到一張對著窗口的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