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精確度

1

“我對頭發一點興趣都沒有。”很久以前剃頭店老板曾這麽對我說, “不就是拿剪刀剪客人的頭發嗎?從早上開門到晚上關門,不停地喀嚓喀嚓。雖然看見客人的發型被自己打理得清爽整齊是蠻有成就感啦,但並不表示我就會喜歡頭發這玩意兒。”

他在五天後就因被殺人狂刺中腹部而亡。當然,在說那番話的時候,根本不可能料到自己死期將近,所以他的聲音是快活的、充滿活力的。

我問他: “那你為什麽會幹剃頭這行?”他苦笑著回答:“工作嘛。”

這話還真合我意--誇張點說,這話真符合我的哲學。

我對人類的死亡沒什麽興趣。不管是年輕總統在時速11英裏的遊行專用車上遭狙擊,或是哪裏的少年和愛犬一起凍死在魯本斯①的畫前都跟我沒關系。

我想起來了,剛才提到的那位剃頭店老板也曾經說過他“怕死”。我於是問他: “你記得出生之前的事情嗎?出生之前,你覺得恐怖嗎?感到痛苦嗎?”

“沒。”

然後我說: “所謂死亡,無非就是回到出生前的狀態而已,既不恐怖,也不痛苦。”

人類的死亡毫無意義,分文不值。也就是說,反過來想所有人的死都是等值的。所以什麽人什麽時候死,對我而言都無所謂--話雖如此,我今天還是要為了確認人類的死亡而特地跑一趟。

你問為什麽?工作嘛。就像剃頭店老板說的那樣。

我站在一棟大樓前,這是某電機制造商的辦公樓,坐落在距離車站約百米的地方,20層樓高,一面墻閃著光,映照出對面的天橋及樓內的緊急通道。我站在正門外的拐角處,百無聊賴地甩著折起的傘。頭頂上的雲黑壓壓的,層層疊疊,讓人聯想起壯碩的肌肉。天空飄著雨,雨勢雖然不大,卻仿佛永遠不會停止般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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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Peter Pau1Rubens(1577-1640),佛蘭德斯畫家,巴洛克畫派早期代表人物,主要作品有《豎起十字架》和《瑪麗·德·美第奇生平》等。

我工作的時候天公總是不作美。原本我還以為,因為“處理死亡的工作”才必定伴隨壞天氣,但其他同事好像倒沒有這種情況,所以可能純屬巧合。我從來沒見過晴天,當我這麽說的時候,不要說是人類,就連同事都是―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可事實就是事實。

看看手表,18點己經過了30分鐘。根據情報部發給的時間表,目標應該快出現了。才這麽想,就看見她從白動門裏出來了,我立刻跟上去。

她撐著把透明的塑料傘,看上去並不怎麽醒目。她相當高,也不像囤積了過多脂肪的樣子,但值得贊美的也就這些了。她走路時背向前躬著,垂著頭,雙腿呈0型,比一般22歲的人要顯得老氣。烏黑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給人郁郁寡歡的印象,更重要的是,一種可說是疲勞感、或說是悲壯感的、像是無精打采的影子一樣的東西貼住了她額頭到脖頸的部分。使她看起來像是包裹在一層陰暗的鉛灰色之中的原因,恐怕並不僅僅是這打濕地面的雨。

也不是說化了妝就會好一點,而是她似乎根本就沒有想要裝扮自己的想法,就連身上穿著的套裝也不是什麽有档次的貨色。

我邁著大步跟在她身後。給我的指示是這樣的:前方大約20米處有―個地鐵入口,在那裏接觸即可。

快點解決就好了,我每次都會這麽想。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這就是我的行事作風。

2

我來到地鐵的樓梯口,站在有屋檐的地方處收起傘,收起之前用力甩了兩三下,甩得水珠四濺,沾著的泥順勢飛到站在我身前的她的背上。

“啊!”我驚呼,這泥比我預計中的還要大許多。

她回過頭,一臉警惕地看著我。我低頭道歉: “真對不起!泥濺到你身上了……”

她使勁轉過頭,不講究地拉過身上的套裙找泥點。當她發現駝色面料上沾了一塊大小為500日元硬幣的泥土後,再一次用充滿懷疑的眼光打量著我。

看起來叉像是很生氣,不,她當然有生氣的權利,但她更像是已經氣得不知所措。見她似乎打算就這樣沿著樓梯往下走,我趕緊上前擋住她的去路。

“請等一下,洗衣費我出。”我提議。

雖然並沒有仔細確認過。但我這次的外形,對年輕女子來說應該是魅力十足的。情報部對我這次扮演的角色是這麽說明的:20歲出頭的男青年,很帥,就像時尚雜志上的男模特。每一次,他們都會根據調查所得來的情報決定我們的外形以及年齡,使我們能更加順利地開展工作。

所以我的樣子不太可能令她心生厭惡,大概是突然提到錢的事情讓她覺得有點唐突。

她當即說了句什麽,能猜到是“沒關系”或者“不用了”之類的內容,可她的聲音實在太輕,又含在嘴裏,聽不清楚。